的病人还需要照料,所以威尔逊医生向他说明之后,就又上楼去了。舒东绪每听医生说一句话,心就往下沉一分,等医生走了之后,见慕容沣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全身都绷得紧紧的,惟有鼻翼微微地翕动着。他试探着说:“六少先吃晚饭吧,尹小姐那里……”
慕容沣却骤然发作,勃然大怒:“滚出去!”舒东绪不敢发一言,慌忙退出去,虚虚地掩上门。只听屋中砰砰啪啪几声响,不知道慕容沣摔了什么东西。舒东绪放心不下,悄悄从门缝里瞥去,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桌上的台灯、电话、茶杯、笔墨之类的东西,都被他扫到地上去了。慕容沣伏在桌面上,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着,舒东绪看不到他的表情,十分担心。慕容沣缓缓地抬起头来,方抬起离开桌面数寸来高,却突然“咚”一声,又将额头重重地磕在桌面上。舒东绪跟随他数年,从未曾见他如此失态过。他伏在那里,一动不动,惟有肩头轻微地抽动。
因为屋里暖气烧得极暖,所以漏窗开着,风吹起窗帘,微微鼓起。他手臂渐渐泛起麻痹,就像是几只蚂蚁在那里爬着,一种异样的酥痒。
车窗摇下了一半,风吹进来,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更是一种微痒,仿佛一直痒到人心里去。她在梦里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那唇上用了一点蜜丝陀佛,在车窗透进来隐约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润泽。
陶府的墙上爬满了青青的藤,他认了许久,才辨出原来是凌霄花,已经有几枝开得早的,艳丽的黄色,凝腊样的一盏,像是他书案上的那只冻石杯,隐隐剔透。风吹过,花枝摇曳,四下里寂无人声,惟有她靠在肩头,而他宁愿一辈子这样坐下去。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已经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东西蠕动在桌面与脸之间,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不会流泪了,从母亲死去的那天,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了。那样多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万众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军万马的护卫中意气风发,那样多,曾经以为那样多——今天才知道原来竟是老天可怜他,他所最要紧的东西,竟没有一样留得住。
他连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懦弱,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他这样在意这个孩子,而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她。因为是她的孩子,他才这样发狂一样在意。可是现在全都完了,今生今世,他再也留不住她了。
她以如此惨烈而决绝的方式,中止了与他的一切。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天亮了,静琬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枕上冰冷的泪痕贴上脸颊,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已经由肉体上转为深刻于心底。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得令人窒息,她慢慢睁开眼睛,有一刹那神思恍惚,那样痛,痛得椎心刺骨,以为濒临死境。她也差一点死掉,因为失血过多,身体里所有的温度都随着鲜血汩汩地流失,她只觉得冷,四处都冷得像地狱一样,人惟有绝望。好似四处皆是茫茫的海,黑得无穷无尽,惟有她一个人,陷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挣脱不了,直到最后精疲力竭地昏迷。
看护听到动静,过来替她掖好被角,轻声问:“尹小姐,你还记得我吗?”她迷迷糊糊,根本看不清楚那张面庞,只听到看护的声音忽远忽近:“尹小姐,我是拾翠,严拾翠,还记得我吗?”
拾翠……严拾翠是谁……她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医生与看护偶然来看她,屋子里永远暗沉沉的,太阳从西边的窗子里照进来,才让人知道一天已经过去。她清醒过几次,医生的目光说明了一切。那样惨痛的失去之后,这一生再也不会与他有着纠葛了,从她体内剥离的,不仅仅是一个生命,而是与他全部的过往,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持下去。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呜咽着:“妈妈……”只是在枕上辗转反侧:“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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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你(24)
在软榻上打盹的英国看护听到动静,惊醒过来,替她量了量体温,又替她掖好被角,正走过去拿血压计,忽然踩到地毯里小小的硬物,移开脚一看,原来是块金表。看护弯腰拾了起来,表盖上本有极细碎的钻石,流光溢彩,那英国看护不由“呵”了一声,说:“真漂亮。啊,是atekhilie呢。”
那些往事,如同一列火车,轰轰烈烈地向着她冲过来。火车上他唇际的烟草芳香……大雨滂沱的站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乾山上的冷风落日……衣襟上的茉莉花……大片大片的红叶从头顶落下,他说:“我要背着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