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桌子碗盏的,又跑去修剪她的花花草草的唐女士,嘴巴比她手里的剪子还利,“我自然是拿不出手,我又为什么要拿得出来。一没房子给你,二没体己镶你,以至于你搬去你的嫁妆楼里住,都不必知会我。你姓顾,我姓什么。”
嗐,打住呀。顾湘听着唐女士这番话,眼见着妈妈吃心了,也误会她了。原来一切都是纸老虎,唐女士这些年一味地跟顾湘上政治课,要她在顾远那里留个心眼,你爹是个什么花花肠子的人我最清楚,他该不该我的不要紧,只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能该不能欠。他就是再结八次婚,你顾湘都是他的长女,正经原配生的孩子,他敢少你一个子,我都不答应。
可是当真到了这一步,到了所谓父女投契,因为钱,女儿更看重父亲这一步。唐静又委屈了,委屈人到底这么世俗,这么拜高踩低。多少心血都抵不上金钱给予的力量与诱惑。
“如果我说我搬去爸爸给的那个房子有另外的原因,你要不要听?”
“……”
“你不是常要我看着顾远的嘛,你不是要我坚定拿自己该得的那份的嘛?”
唐静委屈的不是女儿接受了那栋房子,接不接受也早就是香香的名字了。她委屈的是,女儿终究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主张了,这份主张不需要同你去沟通去商量,乃至事后你也不一定是第一知情人。
这份委屈她难与同女儿诉,仿佛已然提前领会到,将来香香她嫁人了,留唐静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的孤独与冷清。
但如同二十年前,她逼迫女儿正视父母婚姻破碎的事实时说的话那样:我们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活。
孩子从来不是父母的附件或是延续,他们有自己的命运,有自己的爱与憎。这些年唐静也是这样要求顾湘的,任何时候都得有自己的事业与坚持,有自己的爱好与原则。女人太较真了不可爱,但一味地盲从也只是活了个睁眼瞎。
香香,你要明白你要什么。这比你在做什么更重要。
好端端一个除夕,被一个不算嫌隙的嫌隙糟蹋了。唐静推脱累了,不陪她们一老一小守岁了。顾湘也觉得眼下不是个谈长篇大论的好时机,这几年她越来越正视妈妈的情绪了,就是人老了,会无端滋生出好多敏感微小的危机,有否定别人的、更有否定自己的。
她习惯等彼此冷静后再聊。
没成想,一夜过去。初一早上,唐女士的气还没翻篇,八点差一刻,在那扯着嗓子地喊顾湘起床。
约摸半个小时后,顾湘从房间里出来。新年新气象,她难得没有违拗长辈的意愿,自己买的那些冷调的衣服丢在一边,穿了件红呢大衣,妆也化得通透精神。
这件呢大衣是唐静自己手工给香香做得。用的是好些年她淘到的一块上好的呢子料,温暖手工,s城找不出第二件。
没有任何品牌,偏偏穿在顾湘身上,挺括英气且不失女儿色。
顾湘牢骚这条系带是怎么也系不紧,滑得很,“唐师傅,你要不要售后一下?”
妈妈是一个旗袍师傅,这些年真正做旗袍的人少了,她的那爿铺子也随着市场改革成普通的成衣铺子,偶尔接着老主顾的回头单。听着顾湘质疑她手艺的问题,唐静连忙放下手里准备吃早茶的煮干丝,擦了手便来查看。
妈妈的手还没碰到大衣的系带时,顾湘便一把扽住唐静,“你就是吃醋了,醋我和顾远亲近了。怕我是那种恋财而忘本的人!”
“唐女士,你好矛盾哦!”
“好了大过年的,别生我气了。”
“我总不能告诉你,……,”母女俩忸怩之间,顾湘更像个男人作派,她大方又不知羞地告诉妈妈,“是因为想认识一个男人。”
s城说大不大,说小绝对不小。顾湘问妈妈,如果你遇到一个处处都合你心意的异性,这难道真的只算一个偶然嘛?
即便偶然,也该是浑然天成的。
与其说,想认识他,更像是不想错过这个浑然天成的交集。
厅里,外婆带过来的那个老式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放着评弹调的《月圆花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顾湘大差不离地讲了讲如何认识赵孟成,以及,她负责任地告诉唐女士:“妈妈,和小丁分手后,”前度姓丁,他一直认为顾湘并不多喜欢他,可是他忘记了,当初是顾湘先和他说话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甘情愿和异性来往的心情了。我很确定,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