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娣,先喝口百宜羹,润润嗓子歇一口气。”有个容长脸丹凤眼,衣衫比旁人鲜亮几分的大宫女温声道,“奴婢是玉英殿的一等宫女绿芍,往后良娣有什么吩咐,尽可以找奴婢。”
连翘翘见绿芍不过比自己大两三岁,但行止有度,进退合宜,通身的气派胜过许多大家主母,气势莫名就矮了半截。她不愿露怯,求助似的睃一眼红药。
后者极有眼色地接过百宜羹,捻起调羹撇开热汽,笑吟吟道:“绿芍姑娘,羹汤烫口,良娣是猫舌头,吃不了烫的、燥的、辛辣的。且先放一放,良娣过会儿再用。”
绿芍神色尴尬,作势要向连翘翘请罪,却见连翘翘扶着沉重的发髻说:“红药从前是殿下身边的大丫鬟,往后玉英殿大小事宜都去问过她,别问我,我可不懂这些。嘶,满头的簪子拽得我头疼……绿芍姐姐,帮我除却钗环,通一通发。”
一众宫女、太监面面相看,心道,这位连良娣嘴上说对庶务一概不通,可三言两语间就让沂王府来的红药和玉英殿的绿芍对上,分明是在扮猪吃虎。想也知道,独得四殿下恩宠的女人怎可能是简单的人物。
紫檀篦子梳通紧绷的头皮,连翘翘掌心杵着下颌,舒服地阖上眼皮。等她再睁开眼,就见一屋子宫女轻手轻脚布置内殿,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敬畏。
连翘翘深感疑惑,可看到绿芍绷直的唇角,就怂了吧唧的不敢多说多问。
入夜,紫宸殿。
文武百官、宗室亲贵齐聚,举杯恭贺皇上与四皇子父子团圆。皇帝龙颜大悦,当庭就赏了几位作诗赞颂天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朝臣。
有拍马屁就嫌拍不够响的,自然也有冷眼观望的,妒火中烧的。
三皇子一身红衣虬袍,配白玉鎏金腰带,宛若一只硕大的牛皮红漆鼓。他身形摇晃,身上的赘肉颤巍巍的,酒气熏天,撑着矮几艰难站起身。
“四弟——”三皇子高声道,先转向之前的四皇子,再嘿然一笑,朝坐在皇帝下首的雁凌霄举起酒杯,“看错人了,对不住。四弟回宫,我这做皇兄的,先敬你一杯!”
一旁的四皇子,如今的五皇子素来庸懦,三皇子拿他当筏子刺雁凌霄,他也没胆子对三皇子生恨。但当他同三哥一道举杯,向雁凌霄贺喜时,脸上仍是挂不住笑,仰脖一口喝尽酒水,依然压不住心中焦灼的酸楚。
四皇子母妃出身平民,比不得三皇子的舅家显赫。生来低三皇子一头,十九年过去他早已习惯。但四皇子怎么也没想到,在成年之后又会多一位皇兄,还在序齿上压了他一头。
过去他们见雁凌霄圣宠不断,还能自行排解,对方顶了天不过是一位亲王,如今雁凌霄跻身皇子,一切都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
雁凌霄将三皇子、五皇子的神色一并看在眼里,他勾了勾唇:“能和三皇兄、五皇弟做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凌霄铭感五内。”
说罢,捏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肤色偏白,脖颈又修长,嶙峋的喉结上下咽动,连带着颈侧青筋贲张,如玉山倾颓,肆意又洒脱,引得席间诸人拍手叫好。
三皇子胖蚕似的眼泡一颤,哂笑:“呵,四弟好酒量。”
直至月上中天,连翘翘手托着下颌,就要昏昏欲睡时,方才听到玉英殿外纷乱嘈杂和小太监报信的声音。
宫女们齐齐福礼,如莺啼雀鸣:“殿下回来了,问殿下安。”
雁凌霄浑身酒气,脚步尚且稳当,神色冷淡,挥退一干上前为他脱衣解带的宫女。
“连翘翘?”雁凌霄环顾四周,遍寻不着他的良娣,烦躁地啧了一声。
听闻动静,连翘翘罥烟眉轻挑,款步从内殿转出,她颇为勉强地支住雁凌霄的身体,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我来吧。红药,准备热水,茶房里备了醒酒汤。”连翘翘强撑着从雁凌霄身前探出头,低声吩咐,“绿芍姐姐,殿下的寝衣在薰笼上。”
宫女们面面相觑,暗忖道,连良娣着实小家子气,四殿下喝醉了都不肯撒手让她们照料。
连翘翘察觉到宫里人的想法,也有些无奈。她艰难万分把雁凌霄半扶半拖,安置到内殿的黄花梨拔步床上,上气不接下气。
哪里是她想独占雁凌霄,实在是雁凌霄脾气大,平时她还能给老虎拔须,雁凌霄喝醉了,她就只能乖乖听话,不敢有分毫忤逆。
“殿下,怎么喝这样多?”连翘翘除去雁凌霄的紫金玉冠,接过红药递来的玉梳,动作轻柔如水,为他梳松发髻。
“唔。”雁凌霄发出狼犬似的咕噜声。
连翘翘忍俊不禁,跪坐在床头,纤柔的指尖上了些力道,为他揉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雁凌霄生得俊美,即便面颊浮起两晕酡红,也有如工笔勾勒出的画中人。连翘翘的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样貌,不由生出几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