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的力道还是差了点儿,勉强以脚踮地,这回够上去了,只是模样实在不好看。
“殿下…”她一脸哭笑不得,落在太子眼里,居然像撒娇似的。他不慌不忙地向四周看了一回,面上十足的宽慰神色:“别担心,没人瞧见。”可惜话音未落,已然忍俊不禁。
“我下来了…”宝珠有点气馁,也是有点臊,又要故技重施地往地上滑。太子“唉”了一声,两手握住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
一面撑着她,嘴里一面不住提醒:“你把背挺直,不用怕,我在这儿呢,别弓着腰,别…”
毕竟是姑娘家,腰肢不能随便乱碰。太子殿下口头着急了好一会儿,宝珠总算找回了要领,身姿端正起来。
两人都紧张出了一背的汗。太子吁一口气,自己解了旁边的马,跨上马背,小步靠近宝珠些,将她手里的缰绳一并握着:“走吧。”她要避嫌,就只有这个法子。
倒是没再出岔子。二人的马蹄声若合一契,踏过深碧浅金的草地,远处天地交汇之处,是“枫林红透晚烟青”。
天涯藐藐,地角悠悠。那云极之地,像是永远走不到似的。
太子心想:要是这条路也永远走不完便好了。
他不觉向宝珠看去,宝珠正抬头望着天际那一排归巢的留鸟,暗自叹息:若是这一天不会结束该多好。
十月初九,圣驾回銮。
自汤泉行宫回来便被关押起来的白贤妃,此时总算可以在长禧宫里禁足思过。
从始至终,皇后并未斥责她,也未惩罚她,只命她每日抄写前朝仁孝皇后所著《内训》,且不曾强求进度。故而,贤妃还主动早晚祷告,祈求皇帝长寿康健。
皇帝感其知错能改,况且四皇子虽有伴当乳母等精心照料,到底应当由生母关怀,十一月底,皇帝下旨解了贤妃的禁足。
而帝后之间如春雪初融的关系,再次僵冷下来。
宝珠偷偷留意着皇后的情绪,发觉她仍旧非常泰然。甚至于立冬之后,有一日宝珠新换了身鲜焕的袄裙,皇后见了,嫌她头上的首饰太清简,当即召来张姑姑,翻箱倒柜地找起了年轻时的几副头面,让宝珠自己挑选:“明年就要及笄了,专给你打的钗儿环儿都有,这些里头你瞧瞧可有喜欢的?只在笄礼上用用,好歹也算是种传承。”
宝珠起初只当她是找点儿消遣,借着给自己办笄礼打发日子罢了——能够效仿先贤“彩衣娱亲”,自然是她莫大的福分。
不想,皇后是非常郑重地在安排这件事。从行礼的吉期、宫殿、冠服,到主人、正宾的选定,一概亲力亲为,以至令宝珠感到心惊胆战的地步。
笄礼的主人,应该是受礼者的母亲,由皇后亲任;为她加笄的正宾,则是才德出众、儿女双全的二公主;有司、赞者,亦无不是都中的高门贵妇。
直至宝珠看到观礼者的名单上,眉舒赫然在列,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年,眉舒的三年孝期就满了。想来她的婚事,仍要凭皇后做主。
三月初三上巳节,俗称“女儿节”,花明柳媚,春风和煦,是踏青宴游的好日子。宝珠的笄礼,就定在这一日。
此前她斋戒了三日,又以兰汤沐浴,垂发披于两肩,着采衣采履,作女童打扮,在庄穆的乐声,随着女官缓缓走进正殿中。由皇次女昭华公主为她梳起发髻,插上木笄,赞者正笄,此时乐声暂歇,由宫人吟唱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接着,宝珠由女官引导,进到东暖阁里,换上浅色无纹饰的襦裙。
再回到正殿来,向宾客展示,并向皇后及正宾行第一次礼,随即面向东面正坐。
正宾再次浣手,回到她面前,接过有司捧上的发钗,赞者为宝珠去笄,正宾簪上钗,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又正钗。宾者向宝珠行揖礼。
宝珠回到东暖阁,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后,再至正殿,分别向皇后及正宾行拜礼。
再行三加,去钗加冠,正宾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换上相应的大袖礼服,向皇后及正宾三拜。
正殿中笄礼的陈设撤下,有司置醴,正宾请宝珠入席,接过醴酒,走到席前,面向宝珠,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宝珠再行拜礼,正宾回拜,宝珠将酒洒于地上作祭醮,杯置于席案上,随即象征性地进一点饭食。
最后,她来到皇后面前,聆听教诲,拜答曰:“某虽不敏,敢不祗承!”
国朝女子不取字,笄礼至此完毕。皇后步下台阶,欣慰地拉起宝珠的手:“及了笄,就是大人了。”含笑理一理她钗冠垂下的珠串:“回去稍歇一歇,咱们借你的好日子,还要聚一会儿呢。”
宝珠答“是”,行礼退下了。她穿着繁重的服饰,仍由宫人引着,慢慢往外走去,步履端庄而不失舒缓婀娜。
行至院中,忽见太子一阵风似地来了,宝珠连忙停下脚步,等他走到跟前时,微微屈膝俯首,两手在胸前,向他行了万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