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看着他,却只觉得脖颈上泛起一痕凉意。复又垂下眼眸:“原来是魏大人。”
她礼数不差,神情口吻也称得上温婉和顺,但魏淙无端觉得难以开口,思来想去,先说:“前回待姑娘多有不妥,我心里一直难安,又找不着机会…”
“大人言重了。”宝珠并不愿意听他提起那个混乱又荒诞的寒夜,谦柔而坚决地打断了话头:“大人职责所在,又不是出于私怨,如今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折杀我?”
魏淙何尝不曾用这般理由开解过自己?偏偏在他以为已经释然的时候,又听说她在宫外受了委屈,自己那些随行的同侪却可以袖手旁观,最终丢下病中的弱女子,心安理得地回来复命了。
他没有旁的心思,仅仅是从大义来说,对这宫女多少有点亏欠。
谁知宝珠听完他这番话,愈发笑得全不在意:“大人宅心仁厚。只是大人虽为徵支统领,却也不至于替旁人赔罪——何况如今我已经好了,就算是托大人的福吧,还请大人从此不必再放在心上。”
她说得这样圆融,魏淙实在无须赘言什么,只得搁下这话头,又问:“我来领些治外伤的药酒。姑娘要领什么药材?可需要我代劳?”
这话倒有两种意思:一则怕药材多了,她一个人拿不动;二则怕御药房的人作怪,不肯爽快给她。
宝珠心里暗叹:这位魏大人,可真是一片殷殷补偿之心。此外,凤仪宫的处境,竟然人尽皆知到这种地步。
她再次蹲礼:“不敢劳烦大人。”就是告辞的意思了。
人丹丸是御药局里再寻常不过的药,夏日备得更多,宝珠领了两瓶,出来时没再同魏淙撞上,回宫路上才有工夫琢磨刚才这桩事。
魏淙这个名字,为何隐隐有些耳熟?
第26章 二十六锦带花
一时想不起来,宝珠也就作罢了。进了六月,最要紧的事便是贤妃的寿辰。
六尚发了些衣料下来,是专给她们这些宫人的——主子的服饰,自然由尚服局的人打理,宫女们则通常是自己动手。
这个月里,她们被允许穿红色。
宝珠最初分到几匹茜红云绢时,心里暗暗咋舌:以往只有帝后的寿辰,才令宫人们穿红。如今的贤妃,可真是权势煊赫。
年轻宫人们没有不爱俏的,更不会跟贤妃过不去,大都欣欣然地张罗起了裁新衣裳。
宝珠没动那些云绢。这几年宫里大小宴会,皇后都不曾去过,她以为这回也是一样。安安生生地待在凤仪宫里,总没有人闯进来,就为了挑她衣裳的不是。
出人意料的,皇后答应了贤妃的相邀,就连替贤妃前来送帖子的姑姑,脸上都露出了一霎惊讶。
“贤妃近来倒越发风雅了。”皇后让宝珠念过帖子上的内容,微微一扬嘴角:“芙蓉宴,听着很有些意思,咱们到时候便去凑凑趣儿。”
宝珠只得答“是”,回到住处后,坐了会儿,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常穿的绿裙来,绷在绣绷上,银针上穿了大红的丝线,在裙摆处绣花。
这法子省事许多,于她不过大半日的工夫,一簇簇锦带花绽放在碧纱间,呈现出一种绛红色,似妥帖收藏的干花,秾艳但不鲜活。
将裙子叠起来放好,只等到了日子再穿。
六月二十九天晴且有风,是个适合宴饮游乐的日子。
宫里面只有零星几处假山景池子,没有像样的湖泊,故而贤妃的芙蓉宴设在浣花行宫。
皇后登上凤辂,对宝珠说:“你随我一块儿坐着吧,身子骨才好,经不起走这么远的路。”
宝珠勉强打起精神,谢了恩,陪着皇后一同坐了。
浣花行宫是离皇城最近的一处行宫,有山有湖,风光秀美,四季之景都各有千秋,房舍亦因山就水,修造得巧妙,冬暖夏凉,分外宜人。
她上辈子最后一年多的时光,便是在这里度过的。
车辘声停了,宝珠先行下车,与杏儿一起扶着皇后下来,改乘肩舆。
一个穿蟒的太监笑着迎上来,唱了个喏:“皇后娘娘一路辛苦啦!皇爷并咱们娘娘都在萦波亭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