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便让她和长公主都坐,一面对宝珠道:“你也太实心了,何必穿这一身?沉甸甸的压得人背疼。”
宝珠说:“不敢在娘娘面前逾矩忘形。”踟蹰片刻,又道:“今日进宫,还未曾去拜见太后娘娘。”
皇后若有所思,点头道:“我早先已经请过母后两次了——原本得了外头送来的灯,该献到母后宫里去的,可是这树杈子扎得太高,为了运它进来,我这儿的垂花门已经拆了垂莲柱,难道还能拆天和宫的吗?如今你跟着我一道过去请,也许母后便愿意来坐坐了。”
宝珠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脸,只笑说:“前些日正化雪,天又冷路上又难走,今儿天气好了,太后娘娘或者兴致高些。”
于是连着长公主一道,三人同往天和宫去。
胭儿和另一个小宫人正立在门口,见着她们一行顿时喜不自胜,迎上来见了礼,就忙不迭地进去通传。
“之前见面仓促,没能单独留她。”太后放下手中掐丝珐琅铜胎瓜棱捧炉,道:“她来得正巧。”
第80章 八十摩诃止观
“皇爷。”小篆打了龙凤彩云门帘进来,见皇帝正坐在槛窗底下专研一本《算学宝鉴》,迟疑了下,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
皇帝没抬头,说:“挡着光了。”
小篆连忙一侧身让开,随即反应过来,讪讪道:“回皇爷,夫人跟着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往天和宫去了。”
“嗯。”宝珠进宫皇帝是知道的,虽是皇后召见,以宝珠的出身,去拜见母后也是理所应当的。
片刻,他放下手中的书:“朕也去瞧瞧。”
“…那里原叫玄空阁。玄取自道教,空源于佛教,又因为地处险峻,百姓们慢慢地就把它叫混过去了。”天和宫里倒是一如往常地融洽,只是皇帝听太后说起悬空寺来,不免有点奇怪。
小篆觑了觑他的神情,方才挥手让门外侍立的宫人进去通传,自己接过来将帘子挑得高高的,务必使皇帝不必低头便能进去。
“母后今儿有闲情,同她们讲起这些掌故来了。”皇帝站在地心,笑着朝太后一揖,皇后、长公主连着宝珠忙起身向他见礼。
宫人在挨着太后下首的圈椅上搭了明黄椅袱,皇帝坐下来,却听太后说:“正该同你商量一声呢。等过了龙抬头,咱们几个人上悬空寺去,听听讲经,看看桃花。”
皇帝皱眉笑道:“二月里天儿尚还寒暖不定,九儿身子弱,倒不如多等一阵子。”
上年他下旨在京畿里设了善世院与玄教院,前者统领僧侣,后者掌管道家,再不容这些方外之辈如前朝时一般,横行无度。
择了临济宗的大德任善世院住持,封从二品演梵善世利国崇教大禅师之号,一名游方受业的僧人玄赜闻得他留驻京城,特来参谒,聆听《摩诃止观》。
那玄赜自幼出家,聪慧过人,而今弱冠之年便已深谙大小乘经纶,故而大禅师奉召入宫住持法事,亦将他带在身边。
恰巧有一日九公主到佛堂为母妃祝祷,与那玄赜照了一面,自从竟然存下了一段心事。
她以为自己言行举止如常,便不会显露出端倪,实际上不止太后与乔太妃,连皇帝都得知了此事。
这会儿母后要带着她到悬空寺去,是为了将两人隔开吧?何必如此折腾——依皇帝看,能得长公主青睐,是玄赜十世修来的道行,他若有意,二人两情相悦,成全了他们也未尝不可;即便他不肯,该退避三舍的也是他才对。
不想太后心意已决:“越是身子弱,越该出门活动活动,困在屋子里最无益。何况靖宁侯夫人也同去,这么些人,有什么不妥当?皇帝只管安心就是。”
这一句好似兜头一盆冷水,皇帝心都凉了半截:原来不是为了隔开九儿与玄赜和尚,是要隔开他和宝珠。
他移眼向宝珠望去,从进门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说,难不成她是愿意的?
宝珠一样看着他,眉头轻蹙,带着一股更深重的忧愁。
“不妥。”皇帝语气依旧温和,太后却听得出他是强捺下了焦灼:“是儿子没有尽到孝心,倒要母后主动开口。悬空寺景致虽好,终究失于偏僻崎岖,不如越性多等三四个月——一年之计在于春嘛,朝廷里的事定下个大的章程了,儿子再奉母后下江南去,好生游山玩水。”
太后不这么想:“朝廷里的事哪有一日撂得开手的?皇帝无须自责,我原就不想再给你添一桩麻烦,咱们娘儿几个出行,也没你想的那么麻烦,派一批忠心得力的护卫着就是了。”
皇帝没想到太后一意孤行至此,看来不光是要把宝珠和他分开,只怕这么急吼吼地往那尘嚣隔绝的古寺里去,是打算逼着宝珠断了俗缘吧!
做皇帝以来,他何曾这样被忤逆过?偏偏还是他的生身母亲!左性儿上来了,还顾什么骨肉情分不情分?目光霎时阴鸷下来,嘴里玩笑似地问道:“悬空寺是什么名刹圣地,母后就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