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公公应喏飞奔而去,赵熠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方才虽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然仔细想想,若是丽贵人当真就这么去了,这个孩子是不是能立刻送到坤和宫里?
当初圣旨说的是子嗣在满月之后送到坤和宫,一则新生儿娇弱不好挪动,放在生母面前能照顾的更妥帖用心;二来说的残酷些,有些婴孩能不能撑过满月且两说,皇后自然更愿意接手强壮些的孩子。
然而对于早就受够了孔皇后的陛下而言,早一日将人送进坤和宫,他的计划或许就能早一日达成。更何况这个孩子能活到满月后还是两说。最好的法子便是丽贵人当场死了——她死了,孩子自然是送到坤和宫去,否则满月之前由谁来看顾皇嗣?除皇后外无论谁,哪怕贵妃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赵熠定了定神,再次迈开步伐。长乐宫里准备的产婆医女都是贵妃的人,有的是法子让原本就身体不好的丽贵人在生产之后香消玉殒。
得亏这会儿在长乐宫里使劲的丽贵人不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否则非得哭晕过去不可——其实她这会儿离晕过去也不远了,耳边模糊着有人嘈嘈杂杂的喊话,可就是什么都听不清楚,嗡嗡嗡的一片作响。
“糟了糟了,贵人使不上劲了。参汤呢?催产药呢?快点儿快点儿!”
“怎么才开始就没力气?刚刚到十指,还有好一阵要折腾呢!”
“先灌药,看看情况。”
“咱们给她推推吧,太医也说孩子情况不太好,万一生不出来胎死腹中……”
“别废话了,出血了。热水呢?快送进来!”
几名产婆医女提心吊胆又无计可施,实在是丽贵人身子骨儿太弱了,孩子的头还没见着,她人已经晕过去了。
推诿了一番,一名最年长的产婆跑出来期期艾艾的求道:“启禀皇后娘娘,丽贵人怕是不成了,根本没法儿自己用力生下小皇子。奴婢们实在是没法,您看是不是能让太医进来……?”
“让太医进去把脉开药,不必忌讳什么。”
皇后脸色蜡黄,坐在花厅的主位上皱着眉道。这几日天气闷热,她身上受了些热气正病着,连端阳节的祭典都推了。可陛下的子嗣含糊不得,饶是她带着病也得过来坐镇。
“诶诶。”有皇后这句话,产婆心底踏实了不少,又试探着问道:“若是一会儿……娘娘您看是保大还是保小?”
“陛下有旨,保孩子,太医只管用药,千万要保住小皇子。”
贵妃看了皇后一眼,一字一顿道:“只需让小皇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你们统统有赏!”
“奴婢明白了。”产婆顿了顿,最后小心翼翼道:“娘娘,贵人这情况怕是得用剪子,只是这一旦用了,贵人往后就没法承宠……”
在皇后和贵妃的共同逼视下,产婆果断消了声转回产房内。里头的人已是心知肚明:丽贵人如何都不重要,陛下和娘娘们要的只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已。
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不过既然选择了进宫这条不归路,这不就是她们的宿命么。
太医熬好的汤药给不省人事的丽贵人灌下去。医女们飞快的收拾好心中浅薄的感慨,取出锋利的剪刀在火苗上燎过。既然不必再顾忌丽贵人,她们有更多的把握将孩子接生下来。
及陛下赶到长乐宫没多久,一声如猫儿般细弱的啼哭声终于在产房里响起。医女面带喜色的抱着大红襁褓出来磕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人娘娘生了个儿子!”
赵熠强忍住心中激动,与皇后一同上前看向医女怀中的孩子。只一眼,两人却忍不住同时皱眉:这是个并不那么健康的婴儿。
身躯和四肢因不足月而显得分外细弱,脸色是一层暗淡的青黄。小脸上皱巴巴的皮肤挤出一道道褶皱,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白色浮皮,愈发显得难看了些。
“毕竟是早产了两三个月呢,弱了些是难免的。”贵妃瞅着皇后的脸色打圆场:“好在这孩子命大福运好,出生在帝王家。只需细致养着,总会渐渐好起来的。”
“确是这个道理。”皇后也定下心来。既然孩子已经平安出生,便准备满月后再来接手。乃向贵妃道:“你向来能干,本宫把皇子和丽贵人交给你了,这一个月有劳你多费心,千万将他们照顾好。”
这是应有之意,贵妃并不推辞,行了个礼应道:“臣妾谨遵娘娘懿旨。”
“臣妾记得陛下说过,只要丽贵人平安诞下皇嗣就给她连升两级将她封作贵嫔。”皇后还记得这一茬,一挑眉问道:“可要臣妾写折子?”
高位嫔妃不比什么小主贵人,晋封需要有充足的理由、从中书省明发圣旨才能作数的。如慧贵人升为慧嫔,便是礼部拟定、以大封后宫为由下的旨意。如今丽贵人诞育皇嗣有功而晋升,理当由负责管理后宫的皇后上折子才是最合规矩。
“如此最好,你有心了。”
陛下点了点头,脸上有几分淡淡笑意。心中想的却是——难为皇后肯配合,简直是天赐良机,最好能让前朝觉得帝后关系渐渐缓和,这般到了皇后中毒那天,他的嫌疑自然就少了。
皇后哪里知道陛下的算计,只当陛下对丽贵人上心,而她肯给丽贵人体面才露出喜色。实则皇后也有自己的考量:虽她看不惯丽贵人这般没规矩的狐媚子,然丽贵人生了皇长子是事实,且这个孩子是要抱到坤和宫来养的。皇后自认赏罚分明,既然丽贵人有功,那就该论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