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心下意识的反驳, 及话说出口才猛地愣住,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陛下,试探着问道:“不……不是……”
“不是朕。”
赵熠的声音在颤抖, 浑身都在颤抖。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愤怒,他只希望慧妃是在开玩笑。然盯着慧妃眼中同样的茫然惊惶, 他知道这不是玩笑。
“不是你,也不是朕。”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死死盯着虞枝心问道:“所以——到底、是谁?”
……
李嫔的案子审的极其艰难,李絮竹对一切指证矢口否认,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定是被人栽赃嫁祸。然一切证据都如此清晰的指向她,显得她的辩解之词如此苍白甚至无赖,连李相都不敢相信他的女儿是否无辜。
更何况李嫔也并不是真的纯白真的无辜。当初孔皇后与四妃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更遑论身后家族且盼着她们生下一个皇位继承人来,是以谁都没少在别人身边埋下暗子伺机动作。随着这次三司会审不少密幸被从头拔出重见天日,其中不少手段都让审讯的官员心惊胆寒,只道若是发生在自家后院,恐怕他们早已家破人亡。
偏事态发展至此牵扯良多,无论孔太傅还是四相都再没法儿将事情掩盖过去,恐怕只有彻查到底才能挽回几分体面。刑部官员更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在此案审讯中出现过——听了这么多皇权贵胄的肮脏血腥不择手段,他们还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所有人都在盼着李嫔赶紧认罪结案,连李相都渐渐动摇,宁愿牺牲一个女儿保全家族也不想再继续杠下去。李嫔收到李相亲笔所书的信笺唯有冷笑连连,反正她已经再无翻身之日,何不干脆将这塘深水中的污泥全部掀出来看看,大家一块儿不得好死?
次日,李嫔,殁。
李嫔镇魇已故沈贵妃和皇贵妃,证据确凿畏罪自杀,依律将其贬为庶人,在妃陵附近草草安葬。这般下场为李絮竹的一生画上一个并不光彩的句号,可所有人只是冷冷的看着一张薄棺送出宫,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
然而案子虽然结了,皇贵妃处却并无好转,甚至夜里噩梦惊醒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寝食不安日渐消瘦,愈发显得肚子大的可怖起来。
这一回不仅孔太傅,连四相与陛下也难得的摒除嫌隙联起手来彻查后宫,非要将操控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找出来。然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几乎将前朝后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不由得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非人力所致,而是鬼神所为。
偶尔慧妃娘娘和陛下各自盯着一双黑眼圈两两相望无语凝噎,心中苦闷简直无以言表。本以为贵妃死后宫中就在两人两人掌握之中,从此能过上些松快的好日子。谁知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望不到头,两人竟是累的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拖到九月底时,非但慧妃和陛下,便是前朝几位大人也都彻底疲惫了。朝会上商议一番后,索性让钦天监安排一场除祟傩戏,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除祟傩戏安排在十月初五,陛下并朝中重臣宫中妃嫔和位列三品上的外命妇皆入宫参与这场盛大的祈福消煞之典。法会持续了整整三天,一直忙到十月初八过了午时,所有人心满意足的看着纸扎的煞神消失在赤色火焰中,仿佛身上真的轻松了不少。
可谁都没想到就是两个时辰后,一道惊天霹雳忽然降下,将所有人都劈懵了。堂堂太傅大人竟然在家中被杀,杀害他的是他亲信女斥候刘嬷嬷。因两人本在书房密谈,期间并无人在屋里伺候,及众人发现不对冲进去时孔太傅尸身都已经凉透,而刘嬷嬷就倒在他不远处的地方用同一把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刺杀和死讯让多少人不可置信又摸不着头脑。孔老夫人接到消息当场晕了过去,至今昏迷不醒。大老爷和二老爷悲痛不已,更不敢相信刘嬷嬷会背叛孔太傅——毕竟对孔太傅来说,恐怕信任刘嬷嬷比信任他们两个亲儿子还多的多。
宫中的皇帝陛下茫然的坐在虞枝心寝殿的小书房里,呆滞着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孔太傅对陛下而言是一道始终无法逾越的坎,无论憎恶也罢恐惧也罢,那个须发皆白眼神阴鸷的男人就那么坚定的杵在那儿,坚定的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让人觉得他永远牢不可破。
结果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他没了。赵熠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扪心自问,心中更多的居然是怀疑与惶然,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他眼神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轻声问身边的慧妃:“如果是鬼神,他何必用这种刺杀的法子呢?如果不是鬼神,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让孔太傅死了呢?”
“陛下。”慧妃娘娘轻声唤他。实则她亦是缓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却是并无陛下这思绪万千,反而快速理清了思路。
“陛下,无论是人是鬼,他这一遭都是帮了陛下的。陛下且想,孔太傅一倒下,无论孔尚书还是孔祭酒都不足以维系孔太傅的班底,若是能挑着他们兄弟阋墙,怕是陛下还能从中捞出不少人手,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你说的很是!”听到涉及朝廷权利,赵熠一个猛子清醒过来,眼中重新注入光芒,甚至随着思绪光芒愈胜。
“孔家二老爷——朕记得是你姑父?”皇帝陛下首先的反应依旧是从后宅下手,认真叮嘱慧妃道:“朕记得你说过皇贵妃入宫本是二夫人做的手脚?朕令你将旁的事都先放一放,趁着这段时间多招二夫人入宫,哪怕威逼利诱也好,定要让孔家两房斗起来。”
虞枝心默默叹了口气,虔诚的应下陛下所托,才将自己的考虑慢慢拿出来。
“陛下,臣妾虽然能说动姑母,但女子到底人微言轻,不如陛下也对二老爷多加几分关注?毕竟二老爷是皇贵妃生父,皇贵妃这段日子又受了惊吓,往常您是直接与孔太傅商量事情,如今孔太傅不在了,找二老爷也就名正言顺了。”
“你是让朕施恩拉偏架?”陛下沉吟片刻,觉得此事可行。
“非但是拉偏架。”慧妃娘娘循循善诱:“臣妾这位姑父不是国子监祭酒么?臣妾曾听陛下说过,当朝士子多以孔家为尊,其中脱不开孔家牢牢霸占着这所学府。如今孔太傅死的蹊跷,二老爷又是个脑有反骨的,陛下何不常常往国子监去走走,一则给二老爷一个定心丸,二则也让士子们好好看看他们身为天子门生,将来是要为怎样风姿气度的天子效力!”
她眼中含情脉脉,如同陛下是她的天,是世间最完美的存在。
赵熠闻言却是豁然开朗,不免轻轻一拍桌子懊恼道:“朕怎么没想到这点?”
慧妃娘娘轻笑道:“陛下不过是一时被孔太傅的死讯惊着了,且还没想那么多呢。再说臣妾出这主意不也是学的陛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