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低叹,幽幽带了十足的惋惜,但旋即他极快地收敛了神色向薛妙告辞,好似方才那声长叹不是从他口中发出,却越发叫人好奇他心中的未竟之言。
……
薛妙一路思忖着楚慎究竟在惋惜什么到了皇后宫中。
皇后膝下育有两位皇子,其中一位是今年刚刚七岁的十皇子,另一位便是如今被幽禁在鹿幽台的废太子。皇后虽在皇帝潜邸之时便陪伴左右,但多年来不得圣眷,当初太子事发,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趁势贬了皇后,然而最终也没等来皇帝废后的旨意,反倒是皇后自己脱簪谢罪自闭宫门至今不肯踏出宫门一步。
皇后居住的立政殿比薛妙想的要朴素许多。因是冬日,殿前花草凋零,一片灰败,唯有墙角一株梅树凌寒开着。一名梳着双髻的小宫人蹲在树下认认真真地捡花瓣,膝上的帕子里已拢了不少。余光见到薛妙进来,小宫人站起身,细细打量了薛妙一番,抱着帕子拢着她的花儿跑进了殿内。粉白的花瓣从她怀里飘出不少,落在地上像是刻意铺下的引香径。
未几,一名大宫人匆匆出了正殿,薛妙跟着大宫人穿过正殿,在后室见到了皇后。皇后素面朝天,只用几根银簪挽发,穿着件半旧的素净褙子,伏案写着什么,眉眼温和平顺。
薛妙走近才发现皇后是在抄写经文,簪花小楷沿着纸面铺开,墨香中夹着檀香。
薛妙本以为以楚烜和废太子的“过节”,她与皇后此番的会面要么很不愉快要么彼此无言,谁知皇后只是请她品了品茶,吃了几块她自己做的点心,聊了聊宝京的风土人情,甚至给她推荐了几家宝京老字号的吃食铺子,半句不提楚烜和废太子。
薛妙灌了满肚的点心茶水,记下了皇后说一定要去尝一尝的几家铺子,茫然而愉悦地同皇后告别,被宫人送出了正殿。
薛妙刚刚出了正殿,迎面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提着袍子一路小跑着上了殿前台阶。
“十殿下?您此刻不是应该在弘文馆吗?”宫人惊得音调都高了许多。
“我跟大学士告了半个时辰的假。”
十皇子楚佑一本正经地回答完宫人的问题,眼珠转动,看向薛妙,“你就是爹爹给皇叔娶的皇婶?”
不知废太子什么模样,这位十皇子生得头圆脸圆,身子也胖嘟嘟的,像是个白鼓鼓的糯米团子。这样一个孩子故作严肃少年老成的模样实在惹人发笑。薛妙忍着笑意点头,也一派严肃地同他说话:“我便是,不知十殿下有何贵干?”
得到肯定的答复,楚佑反倒沉默了,他打量了薛妙好一会儿,扬头支开宫人,“我有话要同皇婶说,你站远些。”
宫人依言远远走开,薛妙起了好奇,想知道这位十皇子小小人儿有什么顶顶严肃的事和她说,她耐心等了片刻,不见楚佑开口。薛妙蹲下身子,正要开口,一抬眼便见楚佑噙着两泡泪看着她欲言又止。
薛妙吓了一跳,回头正要喊宫人,楚佑扯住了她的裙带,“皇叔还好吗?”
这是今日第三个这么问的人了。薛妙叹了口气,看着楚佑的眼睛,问他:“殿下希望他好还是不好?”
薛妙话音刚落,楚佑眼里的两泡泪唰地便落了下来,他一边呜呜地低声哭一边道:“我自然、自然希望皇叔好,我还想跟皇叔去打仗,和皇叔一起保护大周百姓,可是大哥……”
楚佑抬袖狠狠擦去眼泪,咬着牙看着薛妙,哭腔里带着坚定,“请皇婶告诉皇叔,佑儿会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如果皇叔好起来,佑儿便和他一起上战场,如果、如果皇叔好不了了,日后便让佑儿保护皇叔和大周。”
“大哥欠皇叔的,佑儿一定会还给皇叔。”
楚佑说完一转头跑了,宫人引着薛妙出了虔化门,秦|王府的马车在门外等着。薛妙上了马车才发现楚烜也在,仍旧拿着一卷书在看。
薛妙没指望他主动跟自己说话,她在楚烜对面坐下,看着他握书的手,想起楚佑方才的一番话,薛妙心里泛起些微的难过,垂着头眉眼耷拉下来,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皇后跟你说了什么?”楚烜合上书。
薛妙回忆了一下,尽量一个字不差地把皇后的话复述出来:“……西市的杨氏炙羊肉、古楼子定要尝一尝,这家铺子的主人虽不是胡人,但全宝京城寻不出第二个滋味如此正宗的炙羊肉……”
“大业坊里有一家李氏馄饨,这家铺子馄饨滋味一般,槐叶冷淘却是一绝,不过要挑夏日去。近来适宜的要属永兴坊的胡式汤饼,鸡汤鲜美……”
薛妙一口气说完,末了咽着口水问楚烜:“皇后还说近来的风雪天最适宜在府里吃暖锅,你觉得呢?”
楚烜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没理她这句话,大约是并不想吃,“皇后就同你说了这些?”
薛妙想了想,确定没有遗漏的,点头说是。
“其他人呢?”楚烜阖了阖目,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进宫一趟着实耗费精力。
薛妙没错过楚烜面上的倦色,但他既然问她便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十殿下有话要我转达……”
薛妙一个人眉飞色舞地充作三个人,说书一般把她出了立政殿正殿遇到楚佑的前后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连楚佑的哭腔都学了个七分像。
楚烜靠在车厢上看着她表演,末了竟是从喉中逸出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