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她昨儿刚知道的时候的确很生气。
不仅仅是因为谢池南和瑶瑶,还因春行的事被人重新提起,她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议论自己的亡子,可一晚上过去,她自己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何况欺负一个女人有什么用?魏家是为谁做事,他们又是因为谁才敢如此嚣张?
燕氏不是不知道。
若真想收拾魏家,也不是不行,捏了这么一个过错送到金陵,皇帝为了安抚他们家必然是要严惩魏家的,可没了一个魏家,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李家、王家……与其再出来一些不知根底的人,倒不如让魏家继续留在雍州。
左右如今的魏家在这金陵城中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了。
何况她最厌烦女人之间动嘴皮,耍手段,与其要那些达不到实处的羞辱,倒不如让事情最大利益化……她虽然从不过问谢平川营中的事,但也知道金陵的那位一直对他们有所保留。
明着让魏琮过来监察,暗地里只怕也不会给营中的将士太多好处。
想想也是好笑,一面希望他们为他卖命,为他奔前走后,征伐天下,一面又不敢对他们太好,生怕有朝一日他们生了异心,兵临城下,让他这个皇帝老儿的位置不保。
她这些年虽然从来不去理会那些高门大户,也不大管事,但由她一手创立的信善斋却一直不曾落下,每年她都会为军中筹备粮食、衣服,尽一切可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些。
她知道柳氏虽然家中没什么背景,钱财却不缺,尤其还有商路,有些她费尽心思才能找到的药材对这柳氏而言却简单,想来这次筹谋也能让军营里的那些孩子过得更好一些了。燕氏想到这,那双淡漠的桃花眼也不禁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又继续抿唇端得冷傲起来。
柳氏还未说话,崔妈妈就忙不迭地跟人先磕起头,“多谢侯夫人,老奴和夫人回去就立刻准备应需的东西。”她怕再待下去,惹得燕氏生厌,连忙一扯柳氏的袖子。
柳氏也终于回过神了。
她沉默抿唇看了一眼燕氏,任由崔妈妈扶着她起来往外走去,要跨出屋子的时候,她又忍不住驻步回头……明亮的堂屋中,满室奴仆林立,她们一个个神态悠闲,眼中泛笑,与她屋子的那些奴仆完全不同。
而燕氏依旧高坐明堂之上,雍容华贵,望过来的那一眼也一如既往。
她来前想过,她想着她跟魏琮这么恩爱如今都能落到这样的地步?燕氏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可是早就听说燕氏和那位安北侯的关系不好,就算她现在嚣张,可等她被谢平川抛弃了,下场和情况也只会比她更惨烈,可能比她更惨烈。
可此时——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柳氏沉默地看着燕氏,第一次有了一个认知,这个女人能这么高贵能这么冷傲,根本原因不是因为她有谢平川,即便没有谢平川,她也照样能够活得耀眼。
这个女人才是那个真正无需仰仗男人的人。
她的手段、她的心思从未被这个内宅所束缚,这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甚至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即便来时那般落魄,柳氏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么不堪过,可此时想到这个,她竟忍不住想落荒而逃。她也真的就那么逃了,匆匆收回目光,转头大步往外,因走得太快,脚下的步子一时没踩稳,幸得崔妈妈及时扶住才不至于往前摔倒,她听到身后传来燕氏的声音“去看看”,耳旁也有崔妈妈焦急的询问,“夫人,您没事吧?”
柳氏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在这个地方待得越久,她就越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卑劣,那么的不堪。
所以等幸怜赶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匆匆离去的主仆俩,她回眸看向燕氏,“夫人……”
“算了。”
燕氏也瞧见了柳氏落荒而逃的身影,她轻轻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倒是身旁的李妈妈看着门外奇怪道:“这魏夫人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和老奴从前见过的简直判若两人。”
的确判若两人,但也不关她的事。
她只是看着座屏后的那两道身影,轻笑一声,“还不出来?”
李妈妈和幸怜也都停了声看向那块座屏,幸怜原本是想告知大奶奶出来了的事,但想想倒不如让夫人自己看更惊喜,也就只是笑抿着唇站在一旁。
外头静悄悄地等着她们出去,可站在座屏后偷听的赵锦绣却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在听到这句的时候,她还好奇地往外头看了一眼,想着燕姨是在和谁说话,直到手被一双温柔又微凉的手牵住,她才怔怔回头。
跟含笑看着她的姜唯四目相对,赵锦绣疑惑地眨了下眼,她红唇微启刚无声喊了“嫂嫂”两字,就被眉眼泛笑的姜唯牵着穿过座屏往隔壁走去。
比起耳房,这里的光线明显更为明亮。
高坐于明堂之上的燕氏本以为出来的会是赵锦绣和她的贴身婢子明初,可目光却先瞧见一道素色身影,那熟悉的身影被春日笼罩其中,燕氏看不见她的脸,却先瞧见了她衣摆上绣着的芙蕖花,原本明艳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呼吸也在这一刻收了起来,除了先前已知情的幸怜,屋子里的其余人也都愣住了。
李妈妈更是在看到那道熟悉身影的时候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