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皇贵妃虽说占这个‘皇’字,位同副后,到底不是正经皇后。娜仁手握着凤印与中宫笺表,可以说比一般皇贵妃有底气些,但若真算起来,位份还是硬伤。

好在如今宫中并无皇后,娜仁便是名正言顺的第一人。对上,太皇太后与太后是她本家,只有照顾她,没有挑她的,皇帝与她是自幼的情分,后宫的事能由她做抉择,就绝不会插手,给足了她尊荣体面;向下,她在众嫔妃间的威严是早就建立起来的,两个贵妃位虽尊,却都被她敲打过,不然招惹她,四妃间两个与她交好、两个怕她,不敢招惹她。

她又不会与嫔妃在宠爱上发生利益冲突,平日对众人只有照顾的份,没有苛刻的时候,才能落得如今的好,没叫人在背后念叨,暗搓搓想要撬她。

如今后宫微妙的和平与稳定,就建立在以她为中心,向两方、四周辐射的多边形基础上。

如果一个地方有变动,只怕都要正经再适应些日子,若是没了她这个中心点……群魔乱舞,何等的热闹,可想而知。

再有一点,就是凤印与中宫笺表在她手里,宫中一切账册,都要由她审阅过后用印,方可以于内务府归档。她便是压在二贵妃与四妃头上的一座大山,叫她们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或是过分为自己牟利。

故而娜仁虽不理事,在宫中的地位却无人能动摇。

如今她回宫了,众妃又都得了礼物,想到永寿宫来凑热闹的多了。多亏她明说不必来,才免去一场门庭若市繁花锦簇的热闹。

不过有一人的到来,是娜仁没想到的。

她方才沐浴更衣过,从慈宁宫请安回来,歪在炕上听乌嬷嬷与竹笑说近日永寿宫中之事,说说笑笑的,一碗热茶未曾饮尽,便有人回:“景阳宫贵妃来了。”

“她怎么来了?”娜仁一扬眉,忙命:“快请进来吧。”

待她正襟危坐起,钮祜禄贵妃也在宫人的引领下缓步入内,先向娜仁道了万福,又道:“娘娘回宫,一路舟车劳顿,没等您好声歇歇,妾身便先登门拜访,实在叨扰。只是有些事儿,是势必今日先说与您知道的。”

“哦?”娜仁挑挑眉,一面叫她坐下、命人奉茶来,一面道:“什么事儿叫你这样着急?”

钮祜禄贵妃打量着她的神情,极郑重地缓声道:“是为嘉煦公主的婚事。”

她一说嘉煦公主,娜仁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想起皎皎的封号是嘉煦。便拧拧眉,道:“皎皎的婚事?怎么说?”

话虽是这样问的,其实她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猜测,度钮祜禄贵妃的神情面色,指尖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玛瑙珠串,眸中隐有幽光划过。

钮祜禄贵妃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是一惊,然后迅速定了定神,仍笑着,道:“自去岁皇上封大公主为固伦嘉煦公主,求娶公主之人数不胜数,光是妾身叫得上口的,便有赫舍里家仁孝皇后的侄儿、妾身的侄儿、定国公府苏完瓜尔佳氏的嫡次孙,也是公主表姐的小叔,还有蒙古那边,巴林部、察哈尔部、科尔沁部娘娘本家,好几位亲王世子、郡王,都是青年才俊,妾说的不错吧?”

“不错。”娜仁听她说着,眸光愈冷,旋即却笑了,“倒也不止这几家,满洲八大姓,叫得出口的人家,哪一个没想过尚公主。万岁爷疼爱嘉煦,谁尚了公主,便是一生的富贵无忧。”

钮祜禄贵妃一笑,倒不见什么局促,“娘娘说的是,只是如今该说的话,并不在那些身家上。”她见娜仁目光淡淡地盯着她,强定下神,正欲继续往下说,却忽有人进来道:“娘娘,那日苏大人夫人请见。”

这可不是命妇入宫请安的日子,朵哥也没有提前递过帖子,急急忙忙地直接请见,想来确实是有些要是。

娜仁一惊,微微倾身上前,命道:“快请。”又转过头,对钮祜禄贵妃道:“贵妃见笑了,只是我这二嫂子素来行事谨慎周全,如今贸然请见,定是有什么紧要事。”

钮祜禄贵妃心中暗自思忖着,面上却笑道:“能叫博尔济吉特夫人如此贸然请见,自然定是要是,只是妾身要禀的也是要事,娘娘只怕两边都耽误不得。”

“那就索性等一等,稍后先看我二嫂子要说的是什么吧。”娜仁端正了坐姿,一拂袖理了理衣襟,似乎浅浅一笑,笑容却不到眼底。

“……是。”钮祜禄贵妃暗自琢磨着娜仁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坐定了在那里,轻抚氅衣下摆正落在膝盖上的富丽牡丹刺绣,心中千回百转没个头绪。

朵哥入宫虽然匆忙,打扮上的规矩却很周全,一进来先向娜仁请了跪安,然后急急忙忙就要开口。娜仁轻咳一声,她注意到一旁还坐着钮祜禄贵妃,忙又向她请安,将方才打算说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落座后低头喝茶,一声不吭。

见她不说话,钮祜禄贵妃本该笑着问候几句,但她心里这会也揣着事呢,注意力都放在娜仁身上,极力揣摩娜仁究竟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思忖她应该从何处开口,也低头未语。

最后还是娜仁开口打破了平静,只见她神情平淡,话说得也轻巧,轻飘飘地一语,仿佛只是什么不重要的事:“容我猜猜,二位来得这样着急,是为了皎皎的事吧?”

朵哥猛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她,面上写满了讶然。钮祜禄贵妃倒是还好,方才已经有了些猜测,此时还笑得出来:“娘娘神机妙算,是我等所不能及。既然娘娘已经知道了,那么容妾斗胆一问,您打算如何应对那些手段?若是真被翻出来,只怕对公主名节有损。”

娜仁轻笑一声,看了看她:“你瞧,是我怕、皇上怕、还是嘉煦会怕?小孩子嘛,都不懂事,能玩到一处去罢了。若是真有缘分,便叫皇上赐婚,也算成全了一段良缘。”

这样说,康熙也知道了?钮祜禄贵妃暗暗心惊,面上笑容却愈发端庄优雅,“娘娘此言极是,只是如今这世道对女子束缚颇多,只怕对公主名节有损。况且——那位安逸伯如此出身,实在算不上是公主的如意郎君。”

“谁说他就是如意郎君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娜仁咬死了不认,又仔细端详着钮祜禄贵妃,直盯得她后背发凉,方才幽幽问:“你今儿来,是打算借着这事威胁于我,从我这拿好处?还是说,想借着这事与我卖个好?若是为了卖个好,这事里头只怕也有你家里的手笔,你也不怕你兄弟们怪罪?”

她一声声问着,声音愈低,气势也愈发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