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淑低头琢磨一阵子,把福娃娃的面具往下一扯,踮脚给他带上,“这就成了,瞧不了脸,就算是身姿差不多,总也不敢乱说吧?”
冯玄畅隐在面具后边的脸上堆了笑,道:“你说的是。”
她走在前边步伐轻,他跟在后边,眼里都是宠溺。
未几,到了唱戏的瓦肆,包场里坐着许多人听戏。为了避嫌,冯玄畅点个楼上的单间,和允淑隔窗子看台上的青衣和花旦咿咿呀呀唱曲儿。
他说这唱的是莺莺传,张生遇见崔莺莺,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允淑磕着瓜子回他,“戏里张生起初为了崔莺莺只身范险,才得了崔莺莺的爱意,那时候的喜欢也是真的,只后来变心,也是真的变心了。”她感叹,“痴情姑娘薄情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冯玄畅疑惑,“你才多大年纪?就断定没好东西了?就不兴有例外?”
她正扒着毛豆皮儿,闻言滞了一滞,心道别说是正经男子,就是您冯掌印,还不是如此?同我二姐姐有婚约,不也喜欢上了皇后娘娘不是?也就亏了现在是个太监身子,我也就不替二姐姐委屈罢了。
“您说这话儿,那是共情,您心里觉着自己个儿是男子,自然是站在男子的角度看问题来的,凡事有共情了免不得就有失偏颇,这事儿没得例外,天下乌鸦是一般黑的。”
她吃着毛豆看戏,说的十分懒散不认真。
他在心里叹气,总也不想和她争辩,没再在这话头上继续,虽然他很想说你看看我,喜欢你也这么大半年了,初心并未变过,委实不是那见异思迁的薄情郎。
瓦肆里伺候的小倌过来添茶,同他说话,“公子哥儿,外头有人请您。”
他回眼一望,是穿着明晃晃的雍王,人带着侍从站在门口,对着他额首。
杀到跟前了,他躲无可躲,只好摘了面具,请雍王上座。
屏退小倌,雍王捏着折扇坐在靠窗的位置,让他们随坐,脸上攒着十分温和的笑,“冯厂臣今日倒是得闲出宫来听曲儿?”
他陪笑,“今儿是亡父祭日,方才从庙里祭告完,路过此处,想起亡父初次带臣来长安,就是在瓦肆听戏,一时间感怀过去,便过来占了个位置。”
雍王脸上悲伤阵子,“冯厂臣是个可怜人。我在朝堂上听说了,是高金刚卖了冯家的官位,这人实在可恨,腰斩都是便宜了他,依本王的意思合该受车裂才能安抚冯家冤死的忠义才是。”
冯玄畅起身,行个大礼,“有雍王这话,冯家枉死之人,在泉下也能安息了。”
雍王摆手,示意他坐下,“冯厂臣哪里话,不必同本王客气,本王不过是个闲散,也就只能在瓦肆里说两句仗义罢了。”似不经意,他目光转而看向旁边站着的允淑,两眼眯成了缝,“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生的如此国色?再过两年长开了,长安城里但凡有点姿色的都得自行惭秽。”
雍王似是打趣,冯玄畅心里却忽然揪起来。
官家身子不好,太子日日觊觎皇位想早些登基,官家早就看透了太子的野心,立储之意时有动摇。
官家跟前的其他儿子,但凡有点聪明的,都看得出太子眼下的处境并不稳当,生在帝王家,对权利的渴求早就超越了弟兄情谊,暗搓搓都在使着劲想把太子扳倒。
雍王就是其一位,他知道雍王这个人明面上是个闲散,但不表示闲散就对皇位没有心思。如今他在官家跟前当红掌管着东厂实权,这些皇子明里暗里提过不少次拉拢他的意思。
他不能有任何软处叫人拿捏,忖了忖,回道:“这是尚仪署的从八品女司,如今在司礼监做个睑书的职位,是个笨手笨脚不讨喜的,雍王要是觉得称意,臣倒是可以跟官家说一说,送到雍王府上给您做个填房。”
眼下他不能表现出多在乎允淑,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不把允淑推出去,就不能护她个周全,只盼着允淑别太较真,说了什么纰漏的话。
允淑听罢一脸愕然,心道这带她出来拜月老倒好,顺手把她做了人情相送!哪怕她是个身份低微的罪臣之女,也经不住这么糟践,被人送来送去。
她有些悲伤,觉得自己果然像牲口一样,开始还值些钱,好歹要用买卖的。现在呢?连钱都不值了,牲口都不是,就是个物件。
雍王瞧着她小脸一阵青一阵白,起初还有些气愤、挣扎,最后垂了眼皮,悲凄凄的愣是没为自己说一句话。
便转而对冯玄畅笑了笑,“厂臣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对没长开的孩子实在没那兴趣,瞧这女司也是一脸的不乐意,何苦强人所难?本王今日也是正巧来捧巧娘的场,咱们看戏。”
冯玄畅心里舒口气,应和着落座。
雍王在,气氛就没有方才那么随和,允淑大气儿不敢出,站的久了腿都有些麻,她心里一口气儿顺不下来,就盼着雍王这尊大佛坐累了,无趣了,赶紧离开,好让她能坐下歇歇。
冯玄畅也没比允淑好多少,虽然坐在那里陪着笑,脸上满是平和,心里却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找个由头告退。他今儿出宫,是为着陪允淑过七巧,不是来同雍王斡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