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夜深人静时,有个人在家里等着他的这个事实,却好像一下抽掉了他的脊梁。
魏谦一屁股在饭厅的小凳子上坐下了,弓起的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衬衫皱成了一团,敞开的领口露出他显得越发突兀的锁骨和明显的脖筋。
魏之远把速冻饺子下到了沸水里,转身到了一杯水,捏了一小把莲子心放在里面泡开,递给魏谦:“败火的。”
魏谦没骨头似的靠在储物柜和墙的夹角中间,表情有点木然地问:“怎么样了?”
“进icu了,今天刚做完手术,暂时不能探视,”魏之远拉了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今天我跟医生聊了聊,他说过几天情况稍微能稳定一点之后,每天可以安排半个小时的家属探视时间,你别着急,着急也没用。”
魏谦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急也没用,这是生死有命了。
他不出声了,喝着莲子心泡水,苦得他舌头都麻了。
他老觉得宋老太是一个随时准备炸碉堡的炸药包,却忘了这包炸已经七十多岁了。
前些年她不小心滑过一跤,可是除了把路人吓一跳之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自己又爬起来了。那件事之后,她还得意洋洋地自夸摔一跤不算事,年轻的时候她一个人能把两百多斤的麻袋甩上车,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吹牛的。
为了省那几块钱,她每礼拜走出十里地,到早市上背他们一周要吃的菜回家,十来斤乃至于二十来斤是常事,年轻小伙子拎起来都觉得压手,她背着一路走回来,绝不坐公交车。
她的名言是:他们一毛钱也别想从我兜里赚走。
……即使他们已经不缺钱了。
她的行为举止几十年如一日的粗鲁,搬到相对高档一点的小区,也没有丝毫改变,这里没有一个恶老太整天跟她对骂了,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令他们兄弟三个丢脸的方法——闯红灯,随地吐痰,站在路边擤鼻涕,擤完就把手往旁边的路灯或者电线杆子上一抹擦。
有一阵子居委会倡导文明社区,打击随地吐痰的行为,抓到一次罚五块钱,宋老太就跟人倚老卖老,撒泼耍赖无所不为,弄得人家文明红袖箍后来见了她都躲着走。
魏谦虽然自己不舍得买什么好东西,但并没有不舍得给她花钱过,蜂王浆、西洋参、冬虫夏草这些都给她买过,可惜老东西不领情,不光当面要骂他吃饱了撑的,背地里转手还会给卖出去——是从一而终、由内而外的不领情。
她认为那些都是给官太太和地主婆吃的,不该她用的东西,用了会折寿。
魏谦手头逐渐宽裕,每个月给她五千块钱的零用现金,她乐得见牙不见眼,拿着钱却只会在手里捂着,数上十几个来回后锁起来。
她每天挺胸抬头,认为自己现在是有钱人家的老太婆了,然而这“有钱人家的老太婆”依然每天早早起床,在路边摆摊卖煮玉米和茶叶蛋。
多么没出息、没文化又没素质的混蛋老“没婆”啊。
她三天两头要给他找点不痛快,好像不拌几句嘴就不是日子。可是他们一起凑合了这么多年,魏谦几乎想象不出,以后没有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哥,趁热吃吧。”魏之远的一句话叫回了魏谦的魂。
魏谦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速冻饺子,有点没食欲,莲子心苦得他倒了胃口,然而他还是勉强接过来,机械地逼着自己吃了进去。
“小宝呢?”魏谦问。
魏之远轻声说:“哭累了,睡了。”
魏谦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越发难以下咽了。
魏之远在旁边继续说:“最坏的可能当然就是……我还是跟你说说最好的情况吧。如果奶奶能抢救回来,最理想的,就是她能自己走路,生活勉强能自理——恢复到以前那样是不可能的了,即使这样,她的脑细胞也会加速衰老和萎缩,可以用药拖延,但也只能维持现状或者越来越坏,不可能修复了。”
魏谦不是科班医学生,但是他生科出身,专业多少有一些重叠的地方,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
那样下去,最终的结果不外乎就是痴呆。
他彻底不想吃了,把碗筷放在一边。
魏之远条分缕析:“要是那样,她可能会需要一个人贴身照顾,其他的事我能做,但是有些太贴身的,我怎么也不太方便,不能指望小宝,到时候可能需要雇一个保姆。哥,你看这么办行吗?”
魏谦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这些话别跟小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