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

伸伸眼眶干巴巴的,没有眼泪。

太多了,这两天的时间,他来的时候,战争已经打一半了。

“你记好。”

“好。”

伸伸拿着本子站在那里刷刷的写着,“蒋金柱,江苏丹阳蒋家村,入战壕时给越军打没了胳膊,最后手榴弹撂倒了5个越军。”

伸伸低着头速记,写的很,很模糊,他有自己的方法。

然后耳朵边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他觉得应该记下来,这些战役的人跟事情,他们的血泪,能记下来多少就是多少,尽力而为。

写完没听到他继续说,“然后呢?”

伸伸抬头问,负伤情况下撂倒五个越军,然后呢,这个人还做了什么呢?

然后呢?

当他看到担架上人那样的眼神的时候,他的心就沉下去了。

带着一点麻木的,释然的,又平静的样子,像是在春天来临的最后一个冬日,一点积雪自然而凉薄的消融。

他张开嘴,要说什么,然后速的合起来,咬紧了牙关。

眼眶湿润的,大概是春天的春雨。

这个记录,没有然后了。

蒋金柱拿着手榴弹,爬到敌人的战壕里面去,牺牲。

“陶东,我们班长,进攻时候堵住了重机枪。”

伸伸的手都在抖,他知道这个人,他来的时候,这个人刚给抬下来,说是浑身打穿了,堵着敌人的重机枪,才24岁,据说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7米长的血道,他为后面的部队开辟了前进通道。

“林小杰,苗族马关人,副班长,他拿着爆破筒,插进了敌人碉堡的扫射孔。”

遇到火力狙击的时候,他拿着爆破筒绕到地堡的一侧,拉着□□插进去的,敌人往外面推,他自己就用身体堵住了,最后地堡炸毁了,人也没有了。

外面又是一阵进攻,就在前方,炮在打,地在动。

简易的帐篷东摇西晃,伸伸就趴在他身边跪在那里,本子在担架的那根棍子上支撑着。

他耳朵贴在他的嘴巴那里,声音听不清,太吵了炮火声。

“还有小雷,他最想入党了,所以每次都抢着去,腿断了也不走,为了掩护我们,爬着去了敌营指挥部,他拿着——”

声音越来越小,伸伸的手都在抖,他自己写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一直在写。

他写的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每一笔一划,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然后是停顿,然后是耳朵边的轰鸣,然后他再也听不见耳边的声音了,抬眼看,人眼睛还睁着呢,对着帐篷开口的方向,旁边是一把刀。

伸伸张大嘴巴,要哭只能咽下去,最后只能张着嘴,把所有的情绪都伴随着战火咽下去,咽下去埋藏在最深沉的角落里。

最后只有一行字:吴建国,云南边防某部二连战士,1976年3月入伍,1979年2月23号牺牲,原籍四川云阳,率先攻占战壕时被流弹打伤,18岁。

伸伸记得西爱以前在东北的时候,对大姐对门的小四川很好,她说四川男儿国难打仗的时候,没有一个是孬种。

何止啊。

打仗你要指望上海人,是指望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