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特殊的环境,哪怕同情和怜悯也是冷冰冰传递的,而且不用期待什么回报,谄媚和乖巧只是表象,可能你背过身他们就会用最恶毒的腹诽、最乖戾的目光诅咒你。
可斗十方还在做着,他记得小的时候每每父亲走过,那些绝望、凶恶、戾气十足像野兽一样的罪犯,会在那一刻绽开笑容,总是觍着脸和父亲打招呼,多讨个馒头,多要支烟,甚至纠缠着就为多打上一勺带油花的汤水。
有些事语言并不能够表达得清楚,就像他觉得这里的人十恶不赦、不可救药,可还是需要这么点起码的温情一样,可能仅仅是为了不要让这里变成彻底的沉沦之地。
踱回了值班室,换班的民警已经到岗,他交了钥匙、日志,换下了警服,通过了两道门禁,终于又一次回到了真正的人世。
将随身物品放到了塑料袋,跨上了放在看守所门口根本不用上锁的破自行车,一路咣咣当当响着往家里疾驰。傍晚的风丝丝从耳边吹过,轰隆隆作响的大货车、小轿车疾驰而过,田野里清新的空气和着车辆排放的汽油和尾气,似乎都能嗅出一种自由的感觉。这让他心情舒畅,使劲地蹬着车,伸长了脖子大吼一声:
“啊,我回来了!”
这声咆哮似乎别有韵味,声透数里,不一会儿便见一道如箭的黑影迎着他跑来。是只狗。那狗追上来,又跟着他的自行车狂奔。他逗着狗儿,忽忽慢,狗儿上蹿下跳,甚至试着往车后座的地方扑。一人一狗打闹着,渐渐就看到了暮色掩映下的村落里,已经亮起如豆灯光的地方,那是一个能让人心迅速回暖的地方——家!
“吁……吁……自己吃。”他解开塑料袋,将给狗儿攒的骨头扔出去。狗儿汪汪叫着叼着骨头蹲在门口啃上了。今天家里的情形让斗十方怔了下,门口不远泊着一辆宝马车,那车是谁的他太熟悉,只是纳闷,怎么这个家伙能摸到他家里?而且他第一预感就是:这货上门,八成没好事。
“爸……我回来啦。杜婶……谁来了?”斗十方推门进去了。
爸没有应声,偏屋做饭的一个半老太太应了声,说你同学来了。院灯一亮,钱加多臃肿的小身板钻出来了,脸上抹着几道锅灰,笑吟吟地迎上来,不客气地提走斗十方手上的东西,撑开一看,诧异道:“哟?假公肥私,把食堂的馒头提回来啊。”
说是如此说,手已经伸进去不客气地拿了个塞嘴里了。斗十方愕然瞅着他,摸摸他脸问:“你咋啦?”
“这不给咱爸做饭吹火,把我给累的。”钱加多夸张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想来干什么?”斗十方逗着问。
钱加多放低了声音回答道:“奸吧,咱俩互相看不上;盗吧,你这院里找不出个比我车轱辘贵的,我盗啥?”
“那你总不会是下乡扶贫来了吧?要不借我十万二十万,我把房子修修,你以后来住也方便不是?”斗十方笑道。不知道这句话把钱加多吓住了,还是馒头把钱老板噎住了,他嘟囔着终于对上了:“也不是不能办,我不给你介绍对象了吗?我表姐有房、有车、有存款,是你不愿意。”
“滚,别提这茬儿,你家遗传基因这么强大,你表姐长得都跟你差不多,我还不如搂着你睡呢。”斗十方反噎道。他刚要抬腿,钱加多早笑着蹿进家门里了……
“朱丰,看清楚,认识吗?”
一位警员拿着a4大小的照片纸,亮在一个嫌疑人面前。那个嫌疑人摇摇头,不认识。
“看清楚了?”
“这么近,我看清了。”
第二张,慢慢亮到他的面前,他继续摇头,不认识。
“你的罪基本都落实了啊,现在可是你争取立功减刑的机会,这一张。”
第三张,王雕的照片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眉头稍皱,迟疑了刹那。就在警员觉得有戏时,朱丰摇头了:“不认识。”
“你确定?”警员问。
“确定……我们这行接触的人多了,眼熟的也多了,真不认识,我在国外待了好几年了。”朱丰说道。
警员坐回到座位上,他的身后是一台摄录仪,看清了身前这位朱丰:还穿着西装,不过内衬显得有点脏且皱,长发未理,原本阔额方脸、派头十足的老板相此时有点颓废。
“说说你认识的金瘸子。”警员道。
“都说几遍了啊?”朱丰显得有点烦躁。
“那就再说一遍。”警员不动声色。
“嗯,就见过两回,一回是他带我入行,有十几年了,跟我差不多高,很瘦,长脸,就是酒桌上跟我讲‘风马燕雀金评彩挂’的由来,他说我能当‘马’,这是单枪匹马、独当一面的意思。一起的还有个女的,长得挺漂亮,叫芳芳还是冰冰来着,真记不清了,我估计是瘸子搁哪儿找了个姘头。”朱丰回忆着十几年前的旧事。
“哪儿吃的饭?”
“原来回民街上有家羊肉馆,现在估计早不干了。”
“你当时是修车工,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挣钱少,就想着捞点外,经常组个局拉个小肥羊、拽个小黑牛啥的,就是打麻将三家互相通牌,三家洗一家,都是骗子呗,还不就打听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