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加更赠送

病人胃部彼时没有吃多少食物,吐多的都是黄胆汁。

她猛地把脸别过去。身上,手上,因为全沾上了。

那男人自然看在眼里。“呵,你居然是这里的女医官,要我们都统统听从你的安排才算数?”

继续看着蔻珠表情,挖苦讽刺“这儿很脏的,是不是?这里的人也很恶心,对不对?”

她找来水和帕匆忙擦洗一会儿,接着,懒得理那男人,还是戴着一层层白面纱,继续蹲下,给另外一些病人把脉做针灸、甚至喂药去了。

那男人像是实在气不过,哼地一声,掉头就走。

是啊,蔻珠懂那个男大夫之意。

她每天毫不间息、不懂疲累给人看病,研究药方,喂水各种针灸,每发现有什么新的体会心得,赶紧拿一个随身携带小本子,仔仔细细,一边思考,一边研究记录下来。

——她只是一个女人。

女人,是不能让这些男人产生嫉妒,甚至在她面前产生一种渺小、畏缩、胆小、卑怯之感。

那个男大夫,他已经想逃离了。

男大夫也有天对她不住叹道“你懂什么?别拿你那样的眼光看我,我有我的家室儿女,对,我就是不像死在这里和他们这些人一样——哪像你!”

蔻珠顿住了。所有较劲,逞强,拼命,热忱……全因这一句话,“我有我的家室儿女,哪像

你”,溃散瓦解。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如同鬼蜮。

也是在男大夫一句讽刺后,她偷偷地转身,眼圈发红,鼻子发酸。她也是个有家室的人呐!

这个时候,想起了儿子,多少走马灯的往事一幕幕,如烟如雾,慢慢变得扩散清晰。

甚至在这个地方,她想起了那个男人——前夫,李延玉。

这里除了脏、乱、臭、乌七八糟、简陋寒碜种种,就比如,官府名义上把所有已察觉患上疫毒的老百姓全收在这里,集中隔离,让大夫义诊,不过,是对阿猫阿狗般,吃的东西,是猪狗都不想吃的如同潲水稀粥。先还一日三顿,后来,三顿改两顿,再后来,成了一天一顿,甚至两天一顿。病人扎堆所宿之地,通常四五人一间,类似土砖简单砌成的破烂窑洞,里面随随便便扔几床破席子、烂铺盖,比牢房都好不了多少。

遇见老天下雨,房顶会漏水,几个男人一间,几个女人一间,或者,按病情急缓轻重,轻的一间,重的一间。

对于实在没有救治必要的严重病患,官府下令,最好的办法是投井,或活埋。

曾为此,她多次表示过抗议,想过办法。

甚至这时候,她也想到了那个男人。现在的天下,已经是他的天下了。

她也是有多希望,他现在就立刻、马上,出现在自己跟前,亲自来看看。

他统摄的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他的子民,又是什么样的子民。

蔻珠想走,仰头深吁一口气,这天晚上,手忙脚乱,收拾包袱,硬着心肠,打典东西药具。

事实,这个想法,已经不止存在一次两次了。

她得走!

太多的理由,推着她必须尽快离开这处鬼蜮。

第一,她有儿子,和所有那些卑劣胆怯、畏缩的男医大夫相同,她有家有室。

其二,她也不是圣母,更不觉得这个称号对她有多大的意义。她只是一个女人。

眼睛里越想越酸涩红肿。是啊,她只是一个女人。

“袁女医,袁女医。”

蔻珠将包袱药具统统收拾好,正要提起。有个小妇人面色焦黄入土,踉踉跄跄跑过来。“我阿娘快要不行了!求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

蔻珠又轻吁一气,悄悄地放下东西包袱。“怎么了?”她强装淡静,问。

小妇人边哭边掉眼泪“她现在的样子好痛苦可怕,是不是就要死了,请您快过去看看她吧!”

“……”

蔻珠总是这样没有背起包袱走出去,一拖再拖。

这天晚上,她把一个已经快要病死的、奄奄一息、严重晕阙患者小心翼翼探了呼吸,又把了脉,尝试了各种针灸办法。“救不活了。”

她惋惜地摇头。“不管什么办法,最多再坚持一两天。”

病人皮肤并各处开始大部位溃烂,甚至流了好多脓血,整张脸肿得不成样子。

而这间窑洞般破烂不堪房间,上面还漏着雨,混合着各种令人难闻欲呕的污秽臭味,呻吟、哀嚎,她也实在不忍,看着旁边其他病患在听闻她这番话一出口后,那种绝望、麻木的眼睛。

她再也无法强装镇定,手捂胸口,逃也似跑出来。

——

然而,令她一万个料想不到的,是接下来,这样的残酷还不够,还有更决绝、更可怖的在等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