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柳莺的话,陈婉兮并未显露出一分失望之情,那张明艳的脸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神色,仿佛全不放在心上,她淡然一笑,颔首道:“的确年岁久远,你记不得,那也是情理之中。”
柳莺心中兀自不安,她抬首看向陈婉兮,却见王妃正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碗红枣粳米粥,不曾向自己瞧上一眼。
她踟蹰了片刻,嗫嚅道:“娘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说着,她又连忙笑道:“到底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娘娘突然问起,婢子心里有些奇怪。”
陈婉兮吃了两口稠粥,放了碗,叹息笑道:“是啊,我心中也奇怪的紧。这许多年前的事,怎么如今忽然被人又陶腾出来。若非如此,我也不来问着你了。”
柳莺越发惶恐起来,她本想壮着胆子打探些消息,话到了口边却偏偏说不出来,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终究又咽了下去。
陈婉兮吃了浅浅的半碗粥,方又说道:“此间用不着你,你下去吧。往后若有什么事,还是先告诉我一声为好。到底,咱们是多年的主仆情谊。”
柳莺看着王妃那如古井般乌黑深沉的瞳眸,身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如蒙大赦般屈膝告退。
陈婉兮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眸光悠长,心中满是复杂的思绪。
柳莺离了上房,无处可去,便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才踏进门内,便见杏染侧身坐于床畔,手里拿着面小镜子,正打理着容妆。
柳莺看见她在,便如不见,一声不吭的进来,就在床上侧身卧了,望着里间的墙壁发怔。
杏染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斥了一句:“今儿本该你当值,怎么不去服侍娘娘?”说着,忽想起了什么,又冷嘲道:“莫不是娘娘嫌了你,不叫你到跟前了?你这么个聪明乖觉、百伶百俐的人儿,还有今日呀?”
这话,倒正戳了柳莺的心肺。
但她不是个喜好同人争执口角的性子,只将两手攥的紧紧的,两眼愣直的盯着墙,一字不发。
杏染看她不言语,倒有几分得意起来,又道:“就说你曾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又是娘娘亲口要到身边服侍的。然而今非昔比了,咱们如今是在肃亲王府,可不是在弋阳侯府,凭靠着小聪明,到底长久不了。”
杏染虽是侯府的家生子,但之前一向是在二门堂上做些洒扫传话的事宜,到不得主子跟前。还是她十三岁那年,陈婉兮身侧出了空缺,她老子托人说情,方才把她补了过去。然而那时候,柳莺已经在陈婉兮身边伺候几年了。
她性子急躁,又是才到主子屋中伺候,言谈行止,难免有些不稳,惹的陈婉兮数次说她——毛里毛糙,当不得事。而柳莺在旁瞧着,虽心里明白那些关窍,偏就不告诉她,等她干坏了事,挨罚时又出来说情,倒越发显得她鲁莽暴躁,而柳莺则是个周到宽宏的好人。
这些事她始终记得,心里也一直咽不下那口气,她就不信这一世她就要被这个柳莺压在头上,就是翻不了身!
从弋阳侯府到肃亲王府,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柳莺在王妃跟前地位松动,她怎会错过?
柳莺僵卧床上,两眼木直,任凭杏染那尖刻的言语如雨点般的打在身上。
目下,她心中是一则欢喜,又有一则焦虑。
王妃忽然向她问起当年之事,便该是王爷同她讲了,原来王爷还记得。
王爷,他没有忘记,他还记得!
想及此,柳莺几乎喜极而泣,她这么多年来的期盼终于有了回音。
她将两手紧紧的握着,但转瞬便又松开,且长舒了口气,心境舒悦并带着一丝微妙的快意,甚而连杏染的那些言语亦影响不了她分毫。
她知道,自己不会是池中之物。
然而,王妃却也知道了,柳莺有些捏不准,王妃今日只是在诈她,还是当真不记得了。
想着王妃那深沉诡谲的城府,以及那凌厉的手腕,她只觉得背上阵阵发寒。
如若王妃当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是一定容不下她的!
柳莺心中计较了一番,忽而起身,向着杏染温婉一笑:“姐姐说的是,我不过是仗着小聪明才有今日罢了,哪里比得上姐姐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中当差,根基稳固。往后,妹妹还得仰仗姐姐提携照料呢。”
言罢,她竟下床,朝着杏染屈膝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