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想,也许他们并不打算瞒着你。”鬼王沉声道,“原来如此……”
“到底为什么?!”鸿俊焦急道。
鬼王只是沉默地打量鸿俊,片刻后说:“小孔雀,你仍未做好接受它的准备。”
鸿俊近乎是哀求道:“我只想知道,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鬼王突然说:“若时光回到过往,交由你选择的权利,你会愿意来到这世上么?”
鸿俊已失去了耐心,说:“我不想再听这些了!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回答我。”鬼王认真地说道,那话语中,隐隐约约带着威严,就像重明每次站在鸿俊身前教训他一般。
“我……”鸿俊简直心如乱麻,不知为什么,却想起了驱魔司中大家相聚时的快乐。
“这当然很好。”鸿俊答道。
“那么哪怕明天便死去,你也绝不后悔?”鬼王又说,“这很重要,小孔雀。”
鸿俊无奈道:“能有什么后悔的呢?我……”
鬼王点了点头,答道:“既是如此,告诉你也不妨,十八年前,你的出生,原是替你爹应了劫。”
鸿俊:“!!!”
紧接着,鬼王并起剑指,点在自己眉心,再缓缓地离开,手指上发着温润的蓝光,继而往鸿俊眉心轻轻一点。
“嗡”的一声,鸿俊的意识瞬间被扯进了鬼王的记忆中。
十八年前。
孔宣盘腿坐在莫高窟顶端,正在鸿俊所坐之位上,夕阳沉降,小时的鸿俊背靠着他的胸膛,歪着头,坐着睡着了。
“獬狱始终在寻找天魔种。”孔宣喃喃道,“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再无法将它从星儿的三魂七魄里取出来。”
“求仁得仁。”鬼王沉声道,“这不正是当初你的两位兄长,予你的指点么?”
“我不知道。”孔宣眼中现出迷茫,声音变得沙哑起来,说,“为人之父,竟是一件如此快乐之事……”
鬼王:“将成为天魔的,本该是你。”
孔宣:“不错,两百年后,将成为天魔的,本该是我。”
夕阳的金光投向莫高窟,照入千窟中十万佛身,悲悯众生。
“解铃仍需系铃人。”鬼王沉声道,“不求你兄长,在人间跌跌撞撞,又有何用?”
孔宣叹了口气,答道:“重明与青雄,只让我随便找个凡人女子,授她阴阳注生之术,将我这神魔一体的魔种注予她,铸为魔胎,余下之事,他们便不再关心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唯独我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现如今,兴许连他们也料不到,如今的我竟是情根深种,割舍不下毓泽,也无法坐视星儿入魔,如今四处求医……”
鬼王答道:“不是我不愿帮你,孔宣,哪怕将你儿化为尸鬼,魔种亦无法消灭,唯一能除去魔种的,便只有不动明王法相,六器合一之时。”
“心灯也许可以。”孔宣叹道,“我得去找心灯。”
“办不到。”鬼王沉声道,“入魔之人,魂魄中的魔气可用心灯驱逐,但你孩儿体内的,乃是天魔种。他是凝聚世间魔气的引子,是你自打开天辟地后便已肩负的使命,神魔一体,生灭同存的劫数……”
轰然巨响,白光闪烁,鬼王手指离开鸿俊的额头。
鸿俊如置身梦中,喃喃道:“这都是真的。”
“你爹生前常常自责。”鬼王说,“悔不该有着一念之差……”
“为什么?”鸿俊颤声道,“为什么?”
鬼王答道:“天地间有戾气,所以有魔,岁月轮回,此消彼长,魔气若过盛,总归有净化之道。孔雀大明王体内魔种,正是吸引这魔气的种子。待其入魔后,燃灯古佛以心灯照彻世间,不动明王合六器之力除去天魔,孔宣再入轮回,投胎转世,如此生生不息。”
鬼王沉声道:“现在,再回答一次我的问题,小孔雀。”
鸿俊:“……”
“若你这一生,注定要死去,你是否还会后悔,曾来到这世上,走过一遭?”
鸿俊站起身,眼中带着些许恍惚。
“众生总有一死。”鬼王又说,“现在,想必你明白了你养父所言。”
鸿俊意识模糊,缓慢走下梯级,转过身,踉踉跄跄,沿那通路朝着莫高窟的尽头走去。他的内心充斥着电闪与雷鸣、狂风与雪瀑,他的表情却无比平静。
夕阳之光投入这千窟万佛,他路过每一窟洞口,诸天佛像神情安详,静静注视着他的身影,而他只是这三千世界中,不知来处、不知去处的一名寂寥过客。
傍晚时分,李景珑快步出了九层楼,阿泰朝下吹了声口哨,问:“上哪儿去?”
李景珑没有回答,日近西斜,远远地有一队人策马前来,到得近前,先下马朝李景珑行礼,说道:“将军说,玉门关防事关重大,不敢擅离职守,吩咐属下带得酒菜来。”
李景珑便道:“辛苦了,都送进去罢。”
士兵们便将补给搬进了九层楼中,李景珑朝高处答道:“快过年了,今年就在此处过个年,不必再折腾了。”
阿泰这才想起,还有三天便到岁末,阿史那琼说道:“没想到今年居然在这儿过你们汉人的年。”
李景珑答道:“最可惜的,就是永思没来,否则人便齐了。莫日根!下来帮忙!”
莫日根还在三层高处发呆,闻言朝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入夜前,李景珑将补给收好,交了士兵们打赏,随行诸人要见甥少爷,顾及先前鸿俊与鬼王在一处,李景珑便打发他们先回去,言道不久后便回玉门关报平安。
“鸿俊!”
李景珑跑上跑下,四处找鸿俊,却在陆许沉睡的窟前,见莫日根如木桩般站着。
“长史。”莫日根说,“谈谈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过年?”
李景珑答道:“会有办法的。”
“你倒是说啊?!”莫日根急道。
李景珑沉默不语,与莫日根并肩,面朝莫高窟外,月亮升起来了,沙丘上一片雪亮。
“我能怎么办?!”李景珑朝那洞里头看了一眼,壁画下,陆许还在沉睡,低声朝莫日根说,“要不你倒是教我?”
莫日根说:“苍狼与白鹿,命中注定乃是一对。”
“对啊。”李景珑一拍栏杆,说,“要么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