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蔚岚和谢子臣打了招呼,让谢子臣的人也帮忙盯着她大伯魏严、二伯魏凯。

说起来,长信侯府的确不算争气,她爹也就算了,看上去是个侯爷,其实天天在前线厮杀,也没什么兵权,圣上不喜,随时都是掉脑袋的风险。而她这两位号称“很有出息”的大伯二伯,混了这么几十年,一个不过是四品中等丞相长史,另一个则是五品下等仓部主事。这两个虽然都是实权官职,但从品级上讲,和初入朝堂的蔚岚也并没有太大差距。谢子臣进的是实权部门,六品上等侍御史,而蔚岚则是当皇帝幕僚,亦是六品上等尚书郎。

蔚岚初入朝廷就是这样的官位,魏严魏凯自然是有些发慌。长信侯府这个位置他们本来就是想要的,之前不过是看在魏邵的面子上,觉得魏邵对他们还不错,而且看着就是短命相,便就打算等着魏邵自然死亡,他们再去争长信侯府的侯位。然而谁曾想,就这么几年时间,蔚岚就成长得如此迅速,让他们不由得慌了神,在魏邵回京路上先下了手。

结果这个侄儿比他们想象的厉害太多,竟就直接带人将她父亲救了。那他们更加想要干掉蔚岚了,却迟迟找不到一个好的机会,直到皇帝展露出对蔚岚的意思,他们就琢磨着,想借由皇帝的手将这个绊脚石铲除。

将蔚岚送给皇帝,对魏家自然是一大好处,皇帝自此之后都会看在蔚岚的面子上对魏家多有优待。而一个男宠,则就很难成为继承人了。哪怕皇帝同意,魏邵同意,但魏家的家族长老也不可能同意。

魏严魏凯的算盘打得精明,只是不曾想,蔚岚再一次躲过了。蔚岚机智至此,魏严和魏凯不由得慌了神,开始琢磨着,须得寻一个机会,让蔚岚彻底没了才好。

他们这些心思,蔚岚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可她面不做声,仍旧同以往一贯,既不去招惹这两位伯伯,也不主动打招呼,同一家人,就像陌路一般,便就是朝堂之上,都不见得有什么对话。

这些弯弯道道,皇帝自然是不知晓的。他本垂涎蔚岚美色,但因为徐福算出来蔚岚和他命格不宜,为臣子是利剑护龙,但若是要水乳交融,蔚岚杀伐之气太重,怕伤了龙气,加上徐福新送的那几个美人整日缠着皇帝,皇帝也就没了什么心思,一心一意把蔚岚当做刀来看。这么一看,便觉得,蔚岚这是一把好刀,不但好用,而且好看,故而不由得多了几分喜爱。

看在蔚岚的面子上,又因着魏严、魏凯之前如此果断的献忠心,皇帝对他们也很是满意,时常在朝堂上称赞他们魏家上下一心,个个都是俊杰。

对此,蔚岚微笑着表示,这皇帝大概是个傻子。

双方如此僵持着过了大半年,魏严魏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蔚岚也没有出手,但是暗地里,蔚岚却悄无声息换掉了长信侯府的兵防和下人,上上下下像铁桶一般。谢子臣看不大明白蔚岚的意思,但也没有插手,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侍御史,每日嘴炮怼人,俨然成为了御史台一大台柱。

第二年初夏,蔚岚也在尚书郎这个位置上刷足了皇帝和朝臣的好感度,皇帝琢磨着,要给这把刀镀个金了,恰巧这时荆州水患,皇帝便琢磨着,将蔚岚派到荆州去,给她一个升迁的机会。

可蔚岚所在的尚书郎的位置的确有些尴尬,治理水患、严惩贪官,这种事该是工部、吏部甚至是御史台或者大理寺的活,蔚岚一个皇帝智囊团,除非是当了钦差,否则难以有个名头。皇帝正苦恼着,上官丞相的折子就上来了,言明说此次荆州水患,据说局势不甚安定,一般的文官去处理此事怕会出事,应该寻一个武官出身、又肩负文职的人领着出去。

武将出身,却有肩负文职,这样的事除了蔚岚,那还能有谁?

皇帝觉得上官丞相甚是明理,立刻就批复了折子。

蔚岚闻得消息的时候,正在家中茗茶。她月事来了,整个人懒洋洋的,不大打得起精神来,早在早朝的时候谢子臣就看出来蔚岚不适,一路送着她回了长信侯府,又细心的给她上了暖炉,让他抱着暖炉,斜倚在卧榻上,接着同她说着近日来的情报。

蔚岚微眯着眼,听着谢子臣给她念着情报,如今桓衡在宫里伴读,最常陪伴她的,反而是谢子臣。

念完魏严给她上奏的消息,谢子臣皱起眉头看她:“你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蔚岚有些疲惫闭上眼睛:“等魏严动手吧。他这只老狐狸,为我请奏,怕是有圈套等着我呢。”

“那这荆州水患……”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摆摆手道:“小事。”

两人说着,林夏便走了进来,她刚从太医署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血迹。见着蔚岚,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后,皱了皱眉道:“世子,你又不舒服了?”

“嗯。”蔚岚点了点头,扫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在太医署还好吧?”

“挺好的,”林夏来了兴致:“我和你说……”

“先别说这件事,”蔚岚抬起手来,止住林夏的话,反而是道:“我就问你一句,什么时候娶魏华?”

林夏同魏华也定亲快有一年多了,林夏却迟迟没有动作,蔚岚不由得有些不耐烦。问了魏华,魏华就抹着胭脂,漫不经心道:“随便呗,她一个女的都等得起,我怕什么?”

魏华倒是不怕,但这盛京的流言都满天飞了。一个十七岁还不成亲的女人,长得再美,那也是老姑娘。每一日都有人旁敲侧击着问蔚岚,这魏华的婚事到底成不成,不成他们好上门提亲。蔚岚都快被烦死了。

见着林夏缩了缩头,蔚岚不由得冷笑出声来。

“怎么,我魏家送你进太医署,倒把你送出本事来了?”

“不敢!”林夏立刻哭丧了脸,看了一眼旁边喝着茶的谢子臣,为难道:“世子爷,我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瞧着林夏的神色,蔚岚便明了了,同谢子臣道:“天色晚了,我送子臣回府吧。”

说着,便要起身,谢子臣摆了摆手,淡道:“不舒服就躺着,我也不是个女人。”

嗯,如果是女人她就不送了。

蔚岚叹息了一声,还是坚持将谢子臣送了出去。送上马车后,她又派染墨护送着去,这才放心。等谢子臣走了,蔚岚便回过头来,看着林夏道:“你和我哥到底要怎么样,你给个准数。”

娶还是不娶,娶就赶紧,不娶她就替她哥打死这个负心女,她哥一个娇滴滴的男人,哪里能和她这么耗着?

林夏见周边没人了,叹了口气,跟上蔚岚道:“世子爷,也不是我不想娶,只是在下觉得,这婚姻大事,还是要两情相悦,断没有草率成亲的道理。”

“你觉得我魏家配不上你?”蔚岚脸色一冷,林夏忙道:“不是不是,魏公子哪里都好,身份号,长相好,性子……呃,性子也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蔚岚气笑了,在她看来,她哥哥若放在大梁,那可是追的人要从大梁排到大陈的人物。若不是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好女人,林夏勉强算的上是一个,否则就凭她一介白衣、性子软弱,她就绝不可能将哥哥许配给这种人!结果她倒还,还挑拣起魏华来了。

林夏大约是知道蔚岚在气恼些什么的,这两年她算是摸清楚了,蔚岚就是一个纯粹的大男子主义的翻版,对女人的要求极好,对男人倒是极其放纵。不,倒也不是说放纵,而是要求的点不一样罢了。比如说魏华,在蔚岚看来那就是完美,身份高、长得美、性子端正、处子之身、干净清白,这样的男人,在这世界打着灯笼也少见了。

林夏不由得叹了口气,随着蔚岚跨进屋里,鼓足勇气道:“可是世子,这婚姻里,两情相悦,也是很重要的。”

“两情相悦?”蔚岚冷笑出声来:“那是男人考虑的东西,你一个女人,到底是听谁给你说一些有的没的,有这种念头的?”

她就知道……

林夏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蔚岚绝对绝对,是不能理解一个女人如此感情用事的!

可是这事关她的婚姻,她深吸了一口气,随着蔚岚跪坐到地面上,认真道:“世子,您上辈子,难道就是这么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主君吗?”

“我能和你一样吗?”蔚岚不由得笑了,她抿了口茶,回忆起自己上辈子来,颇有些骄傲道:“我不需要。”

一个女人,要搞两情相悦这种的东西,是需要资本的。像林夏这种,她如果是林夏,一定会娶一个男人巩固自己的地位,否则以自己软糯的性子和危险的身份,想在太医署出头,那真是太难了。

男人要讲两情相悦,是因为男人毕竟感性。而且男人的一辈子,都是系在女人身上的,女人是他的天,爱他,他一世荣宠;不爱他,天天记挂着另一个人,一辈子相望而不能相守,哪怕锦衣玉食,那也是艰辛度日。

可女人不一样,女人的心就应该系在自己的大业上,娶一个男人回来,不喜欢他,那就相敬如宾,自己外面找个外室也好,或者是纳个侍君也好,总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不在一起,感情这档子事,能有多重要?责任感到了,能宠爱这个男人一辈子,那就足够了。

可惜林夏还是年纪太小……

想到这里,蔚岚叹了口气,觉得理解了林夏一些。毕竟她也是个四十岁的人了,她年轻的时候,不也这么想过吗?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于是他拍了拍林夏的肩道:“阿夏,这世上的女人,有两种。一种是像我上辈子那样的,另一种则就是普通人了。我上辈子随心所欲,我成不成亲,倒也不大重要,我本就出身高门贵族,二十九岁位极人臣,那时候身边从来不少男人,所以成亲不成亲,与我没什么区别,我也就可以挑挑拣拣,总想着找个中意的。可你看,我这辈子,虽说出身也还可以,但远没有上辈子那样来得轻松,所以我就得找个人来帮我打理内宅,比如说我挑谢子臣,你说我有多喜欢他?也不过只是因为合适。他长得好,出身谢家百年公卿,是个庶子,有嫁给我的可能性,而且若娶进家门,打理内宅必然是让人放心。你看,连我都只是考虑合适不合适,你又有什么资格,考虑喜欢不喜欢呢?”

听到这些话,林夏表情都快裂了。

“可是……世子……”林夏纠结着道:“这里,毕竟不是您的上辈子了,我……我就是个普通女人……”

听到这话,蔚岚愣了愣,林夏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世子,您上辈子,女尊男卑,所以大概不懂得,在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你总想着,大女子顶天立地,心怀四方,感情不过就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能让您一生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这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什么都可以利用,哪怕是婚姻。不过这也只是因为,你始终想着,哪怕您娶了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您还可以再娶另一个。您从来没觉得,什么人是会失去了,就一辈子再留不住的。”

“可是这里已经不是您的上辈子里。”

林夏的话让蔚岚觉得有些胸闷,可没有人同她说过这些,这么多年了,她隐隐约约明白,却始终难以接受,她强逼着自己坐在林夏面前,听着她道:“林夏的上辈子,出生在一个男女平等的时代里。我们那里都是一夫一妻制,无论是男是女,喜欢了谁,在一起,那除非和离,否则就真的是一生不能在一起了。世子,”林夏抬起头,看着蔚岚:“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幸福。位极人臣是野心、平定天下是大气,为此牺牲掉自己的爱情,那叫女儿本色。那我想和一个我爱的人成亲,为此牺牲掉我的野心和大气,这就是软弱了吗?”

“世子,”林夏看着蔚岚深思的神色,继续道:“这个世界的男子,比我的世界强势得多,您想三夫四君的梦想,在这里绝不可能实现。除非您想抛下您的责任感,在娶夫后又休弃,否则您便得清楚,这个世界,您错过了一份爱情,就一辈子挽救不回来。”

“愿意为了自己想要的奋不顾身,这便是勇敢。至于您奋不顾身为了是野心还是爱情,这并没有什么区别。林夏是一个大夫,的确想在太医署一展宏图,可这并不代表林夏会以婚姻换取权势。还望世子明白。”

说着,林夏退了两步,广袖一展,将双手放在额前,附身扣地,恭敬道:“林夏感激世子知遇之恩,但若要娶魏公子,必只能因林夏心喜于魏公子,想要伴他一生,陪他一世,相互依持,风雨同舟。林夏之心,还望世子谅解。”

蔚岚没说话,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林夏性子一贯软糯,却第一次这样直接的剖析着自己的内心。蔚岚静静看着她,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软弱,还是比她更加刚强。

她勾了勾嘴角,确是道:“那你喜欢我哥吗?”

听到这话,林夏红了脸,趴在地上,没能起身。

“问你话,支支吾吾做什么?”

“林夏……林夏……”林夏憋了半天,终于道:“若是……不喜欢……自然是……不会提亲的……只是觉得……婚姻大事……还要……慎重考量……”

听到这话,蔚岚看着红着脸的林夏,不由得拍着桌子朗笑出声来。随后道:“你下去吧,我先笑一会儿。”

林夏:“???”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她也不好多问,站起身来,恭敬退了下去。等林夏走了,蔚岚朝着内室招了招手道:“哥,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