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不会抛下你,”桓松坐在他身边,爷两像两兄弟一样慢慢交谈:“你就能抛下军权吗?我经营了这么三十多年的桓家军,你就要拱手让人?”
“桓衡,”桓松似乎是有些疲惫:“你不娶唐莫,我不会把桓家军交给你,我不想害死你。”
“父亲,”桓衡心里有些难受,他心口闷胀,喘息着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桓松眼里带了笑意:“你一直是我最优秀的儿子,只是阿衡,你为魏岚牺牲太多了。如果前两年你在军营,我带着你建立起威望,那么今日你也不会落到需要靠裙带关系撑着的地步。可是现在军中没有你的人,就算有我的部下,但也未必满意你。你也知道,军营里都是打出来的,你现在只是个小将军。”
“不是你不好,是我太没用了,”桓松叹息了一声:“是我撑不住了。”
桓衡没说话,他眼中酸楚,站起身道:“我想想吧。”
“阿衡,”桓松叫住他,淡道:“你母亲是我抢回来的,我们桓家的男人想要什么,都是抢回来的。你娶了唐莫,和蔚岚没什么关系,她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就让她和你在一起;她要回盛京,你就用铁链拴住她;她真的回了盛京,你就从盛京给她抢回来。只要你有权势,你有能力。”
“可是若你一无所有,”桓松淡然道:“那你只能等待她的爱情。可是阿衡,她为什么会抛下一切来北方?因为你吗?不是,只是她太清楚知道,如果逼急了我们,我自己找到了供粮的办法,从此这北方军,就真的只是桓家军了。这对于她一个南方贵族来说太过危险。她舍生忘死送你过来,不过就是要你承这份恩情,等他日她南归盛京,我桓家,就是她青云梯上最坚实的依靠。”
“不是……”桓衡声音艰涩。
桓松并不愿意打扰这个儿子的美梦,但他却还是要开口。
“如果不是,那她就该支持你以战养战,这才是对我桓家最好的选择。只是说,我不愿意。一直依赖于朝廷,是我对朝廷的示弱,我不想打仗,我和那个狗皇帝不一样,我是大楚的臣民,不想和老皇帝厮杀,然后让北方那些畜生得利。”
桓衡没有回话,他挺直了背,捏紧了拳头。桓松也不逼他,淡道:“你走吧,回去想。”
“儿子告退。”
桓衡硬邦邦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两人谈话的时候,蔚岚正在屋内将“不给粮食就投降”的奏章写完,交给专门的军情驿站送回去。而后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出发去华州。
侍女白芷走进来,替她收拾着东西,而后道:“公子养过鹰吗?”
“鹰?”蔚岚没想过这个新来的侍女如此热情,上来就和她搭话。白芷抿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捧在手间道:“这是谢公子让奴婢转交公子的,说拿着这个香囊,便能见到鹰了。”
“谢公子?”蔚岚挑了挑眉,未曾想过,谢四的手竟然是伸得这样长。她扫了一眼香囊,见那材料确实是谢子臣名下的绸缎庄独有的绸缎后,便握在了手里,含笑道:“你家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公子说,若魏世子来华州取粮,他必当扫榻相迎。”
蔚岚低笑起来,看着手中的香囊,不知道怎的,就想起谢子臣那一贯平静冰冷的面容,竟是忍不住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他连我要去华州都想到了,很是了解我啊。”蔚岚挑了挑眉:“告诉你家公子,备上薄酒吧。”
“是。”白芷不敢抬头,觉得这人与自家主子都一样,容貌自带闪光,快瞎了她的眼。
两人把行礼差不多收拾好时,桓衡便来到了蔚岚门口,看见蔚岚的包裹,他便道:“去华州?”
“嗯。”蔚岚点了点头:“城内便交给你了。”
说着,蔚岚提起包裹,便往外走去,擦肩而过时,桓衡一把拉住了她。蔚岚回过头来,挑了挑眉,桓衡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怎么了?”蔚岚温柔了目光,看着面前像惊慌小兽一般的人:“我要赶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父亲……”桓衡沙哑开口:“想让我……娶唐莫……”
听到这话,蔚岚微微一愣,她心中一瞬间涌起太多,然而却无从开口。
“世子,”旁边白芷冷静开口:“军情紧急,且先去华州吧。”
蔚岚回过神来,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她第一次有了出逃的冲动,艰难道:“阿衡,我先去华州,此事回来再议。”
说完,她有些难堪转过身去,如玉般光滑的绸缎从桓衡手里滑走。
他没用力拉她,他不敢用力拉她。
他一个人在站长廊,看见那人渐行渐远。北地少雨,然而秋季的第一场雨还是落了下来。他看那人提剑消失在长廊深处,秋雨细细密密打在转黄的叶子上,仿佛是落在他心里,一下一下,针扎般的疼。
阿岚。
他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知道为何,却涌起了莫大的悲凉。
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回应,一个答复,让他坚定下来,让他转身回去,便同父亲说,他不娶唐莫。这桓家他不要了,他不娶唐莫。
可是这人为什么走得如此决绝?这人为什么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她陪他来北方时,他欣喜满腔。这份欣喜给了他妄念,给了他原本不该有的欲望。他开始想留住她,他开始想要这份温柔永远独属于他。
可是当他有了这样的念头,却发现,原本的欣喜,都化作了忐忑不安,催断人肠。
他的阿岚从来都是个浪子,如风一般浪迹四方。
蔚岚从屠苏城出来,带着人就上路去了华州,她脑中一片空白,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桓衡说的那句,他要娶唐莫。
他要娶唐莫,那她呢?
蔚岚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大概是守护一个人成了习惯,当那个人身边多了一个人,不免就有些慌忙,如果桓衡属于唐莫,她一个女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对他好?
他们并不是真的兄弟,而她更不是个真的男人。当两个人年纪渐长,想要去宠爱那个人一辈子,除了夫妻,还有什么是能做到的?
可是,如果是夫妻……
也不知道怎的,蔚岚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谢子臣的影子。那是他们还在读书时,蔚岚时常夜里与王曦们一干人喝酒,回来的时候,便看着房里点着灯,推开门,就会看见谢四身着白衫,随意披一件黑色袍子,端正跪坐在案牍边。他玉冠卸下,长发落在身后,苍白阴冷的五官在灯火下有几分暖意,听到她开门声,他就抬起头来,目光平静淡然,问一句:“回来了?”
那时候,她醉酒后常常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这就是她婚后的模样。她在外征战杀伐、勾心斗角,然后推开门,就可以看见那人在烛火下,淡定从容。
一切都会因此安静下来,她也会因此卸下盔甲,抚平羽翼。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蔚岚有一瞬间恍惚,也就在这时,天空一只鹰盘旋而来,蔚岚伸出手去,那鹰便落在了蔚岚手腕上,蔚岚勒住缰绳,从鹰上取下信来打开,是谢子臣一贯端正的笔迹。
“天冷路滑,粮草已备,华州界碑处,望君慢慢行。”
看到这话,也不知道怎么的,烦躁的内心一扫而空,蔚岚朗笑起来,她没有让男人等她的习惯,有了这封信,她更是扬鞭策马,往华州赶了过去。
而蔚岚往华州赶去的时候,谢铜给谢子臣披上披风,有些不满道:“公子,世子既然要来华州,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我没着急。”谢子臣淡然开口,扫了一眼还在收拾行李的人,冷声道:“快点。”
谢铜:“……”
他家主子口是心非的本事真是多年不变。
谢铜心中腹诽,跟着谢子臣一起出门,直接往着华幽两州交界处赶了过去。谢子臣的马打得急,秋雨落在他身上,他也分毫不知。谢铜实在忍不住了,怼道:“公子,你说你着急就着急吧,不就是想见她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就这么闷着,早晚是要吃亏!”
谢子臣没说话,谢铜说完,心里又有些发毛,小心翼翼看了谢子臣一眼,却见他抬起头来,看见天上一只盘旋的鹰。
在谢铜以为谢子臣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是啊,”他说:“我想她了。”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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