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施无端摆出九星层递,引来九天神雷之怒,苍云谷自谷腹到他们藏身的洞府一路,给劈了一个地裂一般的大口子,罪魁祸首倒是拍拍屁股带着他的小包袱走了,整个苍云谷中众小妖却都战战兢兢,直吓了个半死。
谁也没注意到,那被雷劈开的裂缝,每日子时的时候,竟有些许淡的几乎叫人瞧不出的黑气慢慢地冒出来。
施无端径自下山,活像乡下人进了城,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玩。他正站在一个集市中间,早把什么“江华”散人“河华”散人的给抛到了脑后,只觉着从未见过这许多的人摩肩接踵,男女老幼,各有形态,亭台楼阁,青石板路,全都那么神奇。
小时候听见师父说什么“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也是只闻其音,不解其意,如今方才心领神会。
施无端把包袱扛在身后,肩膀上担着翠屏鸟,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看,简直快要不够用了,他鼓着腮帮子,嘴里还咬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这包子虽然只是路边小摊上随手买的,却也是人间烟火之物,比每日跟着老头子吃的那清汤寡水的清粥小菜不知要香多少倍。
施无端三口两口吃完一个,还有些不够,摸摸肚子,心里还想道,若是小离子跟我一同出来多好。
随后,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觉着找江华散人也不那么着急,便先乐不思蜀地把自己给放羊了。
施无端不知道,此时他要找的江华散人,就在九鹿山上。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如何上山来的,好像他真的就是月明之夜乘清风而来的似的,九鹿山下层层关卡,竟一无所觉。
道祖正盘膝坐在院子里那巨大的星盘边,他并没有在算什么,只是一只手悬在星盘上,任凭几缕星丝玩闹一般地往他的指尖上缠,身边放着一个小火炉,上面煮着一壶酒。
江华散人在他身后出现的时候,道祖连头也没抬,便指了指一边,说道:“你来了,坐。”
江华并不拘泥,掀起袍子下摆便就着他身边席地而坐,自顾自地取了个杯子,从火炉上将酒壶取下来,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口牛饮下半杯,问道:“你那猴崽子呢,支出去了?”
道祖垂下眼,捻动着指尖的星丝,他修行百年,也不过一副中年人的模样,却在短短几日就飞快地憔悴了下去,仔细看他的侧脸,那入鬓的长眉中竟掺杂了些许灰色。
道祖说道:“无端那孩子,我托付给你几年。”
江华散人似乎想说什么,末了却只是叹了口气,将剩下半杯酒也咽了下去,两人两厢沉默了片刻,他才问道:“我自后山山谷中来,远远瞧见一个天坑,似是才刚劈出来的,怎么回事?”
道祖苦笑一声,并不言语。
江华摇摇头,说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这个小弟子啊,七岁就敢用玄火点祠堂,如今不过十来岁,便能捣蛋到招来雷劈他,将来可怎么好?这样的性子,等他成人了,那天还不得给他捅出个窟窿出来么?”
道祖只得接着苦笑道:“日后还依仗仙友多多管教。”
江华说道:“你管教了他十来年,就管教出了这副模样,我何德何能,能照看他周全,不必风餐露宿,好好地长大就不错了,说什么管教?”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谁家的孩子交与我管教,岂不越管越歪?”
道祖没言语,忽然站起身来,他伸出的手掌中飞快地缠绕上几根星丝,随即星盘中光芒暴涨,缓缓移动的星子间似乎起了一阵小旋风,将道祖青色的袍袖鼓得满满的。
江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愣了片刻,忍不住失声道:“这是……”
道祖整个人都被那星盘中星光笼罩在其中,闻言偏过头来,一张逆光的脸上瞧不出什么悲喜,双目却幽深极了。
江华睁大了眼睛,方才的懒散相早不在了,情不自禁地也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搅成一团的星盘,又忍不住看了道祖一眼,迟疑了半晌,才慎之又慎地问道:“若我没瞧错,这是……太行将崩之相,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