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半夜。
王岩笙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半袖衬衫,脚踩一双皮凉鞋,露着脚趾,嘴里叼着根劣质的烟,像个修机器人工一样缓缓地踱步过去,刷卡、过无数道安检进门。
他是来见主席的。
里面是设施简陋而灯火通明的,主席最近越发地神出鬼没、惜字如金了。
见了王岩笙,他微微一抬下巴,示意王岩笙坐下,连开场白都没有,直接开口说:“第一,联合国要求我们的太空二部共享成熟的曲率驱动和引力炸弹技术,不给是不可能的,但什么时候给,以什么方式给,给什么,我需要安全部在明天早晨七点钟以前给我一份章程。”
王岩笙沉默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背靠墙角,两鬓如霜。
主席接着说:“第二,我们决定启动的‘星尘计划’。”
王岩笙一震,他终于动了,上身缓缓地前倾了一些,微微有些胡茬的下巴暴露在昏黄的落地灯下,他慎重地开了口:“都已经到了开箱拿家底的时候了吗?”
主席上了年纪,眼睛显得很浑浊,在灯光暗淡的地方,乍一看,仿佛是老眼昏花的模样。
“太空力量的复苏,大大阻碍了他星系人的诱降进程,民众的信心依然坚定,各国政府也还能趁此机会苟延残喘,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王岩笙沉默了片刻,点了个头:“是。”
主席垂下了眼皮,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王岩笙知道他已经没话好说,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候,中国南方人烟稀少的边陲小镇。
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度假疗养的好地方,但没什么实体产业,所以远离战火,仿佛一片乱世里的世外桃源。
疗养院里安静极了,温度调节器发出柔和的白噪音,一个消瘦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床尾竖着一小块荧光牌,上面写着男人的名字:叶维。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坐了起来,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僵直了片刻,缓缓地伸手扶住额头:“星尘……”
土星堡垒。
太空中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也感觉不到四季的更迭,只能感觉到作为军需官的董嘉陵的情调——入夏以来,指挥舰的走廊上总是花团锦簇。
她把经纬度调到了中国北京,一切植物都取材于当地的时令植物,显出了一片短暂而弥足珍贵的郁郁葱葱。
空间科学联盟的存在以最快的速度显示出了他们的能量,来自地面的科技支援极大地改善了土星堡垒的生活环境,其中最明显的,还是最新升级的通讯系统。
要知道,刚开战的时候,连远地信号都覆盖不到土星这么遥远的区域,更不用说保持稳定联系。
一般来说,文明和科技就像最娇嫩的花,只生长在肥沃的土壤上。
它们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宽松自由的社会风气、雄厚的资金支撑……而哪怕被当成了祖宗伺候,它们还要因为“市场”这种食人间烟火的庸俗之物干扰,时不常地来一次退化。
但是奇怪得很,如今要环境没环境,要钱没钱,所有人都活得栉风沐雨、岌岌可危,地球的文明与科技却又自动变成了两条贱命,在冰冷的悬崖上锲而不舍地长出了柔弱却坚不可摧的苗,继而破土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夹缝里的文艺宛如中世纪文艺复兴的再版,繁荣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无数后世拍到天价的艺术品在幽深黑暗的地下室里产生,无数后世封神的鸿篇巨制,被分别印在过去宣传保护环境的那种小册子上,在街头巷尾里蔓延着晨光一样的思想触角,无数的诗歌、音乐、剧作,或是色/情片一样地在虚拟服务器上放一个简陋又山寨的种子链接,或是在人们口耳相传中源远流长。
这个时候,科技爆炸程度与更新速度,已经在不完全统计下超过了第四次工业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