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幼时那支笔扔到脸上时的痛却依然清晰,连同李萍芳那厌恶的表情,逾过了二十年,如同鬼手刻在他记忆深处,抹不掉,逐不去。
大抵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好,睡时又不长,再加这样一件劳心劳力的事,陆月浓一不小心就在书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擦黑。
陆月浓动了动睡得有些僵直的身体,一会儿才恢复自如。他没有吃午饭,腹中空空,但抬眼惊觉时间已将近六点,便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了。
这个时刻的地铁过分拥挤,人贴着人,恨不能踩上谁的脚后跟,陆月浓好不容易找到能扶住的地方,才安稳下来,拿出手机。
明明是拿了门票的人,却只能在地铁上,用时好时坏的网,刷娱记的报导,想来竟有些荒诞。
几经梭巡,江倚槐出现在一张现场返照的最左侧。
江倚槐身着黑色西装,衣料熨帖,身型修长,虽为了新戏而瘦身,却仍旧保有良好的身材。他负手而立,眼尾轻轻弯起,高挺的鼻梁上难得地架了一副金属眼镜,嘴角有温柔的弧度,在聚光灯下,仿佛天生有夺目的力量。
陆月浓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提示音如期报站,才匆匆收回手机,从人群中挤出了车厢。毫无意外的,他到达首映礼现场的时候,已错过了见面会,各路明星甚至要将红毯走完了。
微末的遗憾漫上心头,陆月浓出示了票,参加最后的观影环节。他的位置虽有些靠后,却居中,能尽量规避晚来对观众席的搅扰,又有较好的观感。
四周的灯光缓缓熄灭,影片开场。
荧幕上,飞雪仿若尘烟,在月光下纷飞,狂风骤起,能量站的灯光短路般明灭几瞬,最终暗却。苍白的月轮下,缓缓浮出“尘嚣”二字。
说实话,陆月浓对科幻、末世类的片子,实则并不感冒,他文科生出身,虽然当初在学校时没什么短板,但术业专攻多年,如果拍得太复杂,不大容易跟上科幻片的设定。
不过,许隆到底是业界一根不倒的标杆,纵使剥去了华丽的制作,忽略设定的复杂,片子本身所要传达的东西终究还是令人深思。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距今三百年后,因神秘宇宙力量的影响,地球开始迅速冷却,专家预计,地球将在两年后进入冰川期,且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人类利用现有的太空技术,开始有组织地向外太空迁徙。
人类数量过于庞大,总有先行后去,留在地表的人,一开始能够在联合政府的安抚下维持生活,但随着迁移人口的增加,人越来越少,物资也越来越少,环境更是恶化到难以生存的地步,他们陡然发觉,剩下的人已经少到不足以聚起来抗争,而有传言称,联合政府却已经在准备最后的撤离。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开始恐慌,开始暴动,开始感到被整个文明遗弃。人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便不再维持斯文体面,露出面皮下属于兽性的獠牙,茹毛饮血般地自相残杀,只为不甘的挣扎,或是纯粹的苟活。
“地球的冰面是血色的,”主角李瀚海坐在宇宙飞船中,远眺着那样遥远的地球,以沉沉的语气说道,“就算恢复不到最初的样子,我也想为她止血。”
他的友人,天文学家洪关在一旁开口:“你想做什么?”
李瀚海在他的手掌上,郑之又重地写了一句话。
洪关神色一凛,道:“他们不会信你。”
李瀚海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信我自己。”
浩大的第九次迁移后,场景又切回了行将就木的地球。
当“传言”由于恐慌弥漫,便在血雾中成为了“真相”,地球已经没有理智者了,留守到最后的老专家们无奈地叹气,他们是时候放弃了。最后一次迁移,预定在十天后,二十四个中心站。
在未名城市中,一道荒败的屋檐下,一个年轻人裹着厚厚的衣物,瑟缩发抖。
陆月浓知道,这是另一个主角,方腾。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跟我走吗?”
这声音过于熟悉,带起陆月浓的记忆与心跳,狠狠在现实与虚构中拨了一把,那声音又继续道:“我们去最近的中心站。”
“你……”方腾在隆隆的风声中仰起头,那苍白的面孔因严寒而干裂了,连嘴唇都血色全无,他的眼底,倒映出一个身穿黑色棉氅的男人。
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陆月浓立刻就认出来,是江倚槐。
“别逗了,”尖锐的女声刺入谈话,屋里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前两天也有人这么说,小弟弟,你猜怎么着,被骗走的那个老汉,死在隔壁巷子里啦!”
方腾“你”了半天,听到女人这样说,却转过头去,黝黑的眼瞳里满是愤意,“你骗人。”
“骗什么了,啊?骗什么了?”脚步声阵阵,女人正从黑暗里走出来,“他是什么人你就轻易相信?”
男人开口:“我是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