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鸽 蜜秋 3321 字 1个月前

突然有一天梁海深却回来了,父母像一只蜡烛燃到了尽头,他这一趟回来,料理好父母的后事就再也没离开过,拿起了父母的锄头继承了父母的牛,当真做起了农民,刚回来时总有人指指点点,谁都不知道他在外头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然而人都健忘,时间长了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也都不再揣测什么,飞出去的凤凰回了巢,拔掉霓凰羽衣安安稳稳地当起了土鸡。

“吟唱者”的第一站就如此出师不利,也许是几天来一直被低气压的气场笼罩着,这夜童瞳毫无预兆地讲了他和边城的往事,像是给满满当当的心找一个发泄口,他跟沈沉回了各自的帐篷,拍摄、边城……各种杂乱的影像在喝了酒的脑子里交杂,直到半夜被一阵如急行军一样的嘈杂声惊醒。

低气压看来不是错觉,酝酿了好几天的惊雷春雨在这个夜里倾盆而至,几顶租来的帐篷跟纸糊的一样,瞬间破的破塌的塌,地面变得泥泞不堪,几个人被惊醒后又慌不忙地收拾一地烂摊子,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们的车停在村口,村子里的路根本开不进来,这会雨这么大,就算人可以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但所有拍摄设备都淋不得雨,五个人只能顶着一张防雨布,挨挨挤挤地骂天。

其他人还好,基本都是常年外拍的老鸟,但还是学生的秦豆豆有些扛不住了,打了个喷嚏,不理解地问沈沉:“沈老师,咱们一定要拍这个梁海深吗?他本人又不配合,又不是啥知名人物,咱们就不能换个人拍?”

两个摄影师和秦豆豆因为要保护器材,都站在防雨布的中间,沈沉和童瞳一人站在一头,沈沉这会扯着嗓子回秦豆豆的问话,眼睛却看向童瞳:“不配合是正常的,换做是你,突然一群人要来怼着你天天拍,你也不让啊,纪录片就是这样,还有一点,我们要拍真实,我们的拍摄对象必须非常真实,如果他一来就特别配合,我反倒会怀疑自己,这个人对拍摄这么热情,是不是个戏精?要在镜头前作秀?那就不是他自己的了……那个,你们三个都往我这边来点,没见着童老师身上全淋湿了?”

秦豆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阮飞和蓝林往沈沉这边挪了挪,沈沉也就护住了一个头,身体全在雨里,他还在喊:“童瞳,往里头来点!”

童瞳正要喊“不碍事”,就看见远处照了一只手电筒过来,一个声音在雨里大声喊着:“沈老师,童老师,你们在哪?我是梁海深,山里下雨太冷了,你们跟我回屋睡吧?”

第53章 彼岸

梁海深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虽然他不知道这帮人究竟为什么而来,但这三天,摄制组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摄制组,看着他们拍村子,拍山头,拍田间撒野的小子和走路颤巍巍的老婆婆,好像完全没什么目的,跟他以为的“猎奇”不太一样,他动摇了。

他在偏屋里拢了一堆火,给几个淋得湿漉漉的人烤火,沈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赶紧继续游说梁海深:“梁老师,我们几个都是做纪录片的,纪录片你知道吗,就是记录真实的生活,我们想拍真实的你。”

梁海深不理解:“我有什么值得拍的?”

“你的音乐!”沈沉有些激动:“太牛了!我听了你的《彼岸之河》后一晚上没睡着,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唱歌比赛你知道吗,中国有歌声,得了第三名的莫桑唱的就是这首,当时我以为他那个版本就够牛逼了,没想到听了你的demo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完全不同的演绎方式,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歌可以那么磅礴,又可以那么寂静。”

原来是这么回事……梁海深垂着头笑了笑:“我说怎么前段突然多了笔版权收入,竟然还真有人去唱这歌,没想到……”

童瞳一直在观察梁海深,这不是个外向的人,不善言辞,情绪是收着的,但是内心敏感柔软,童瞳对内向的人天然有好感,他对梁海深说:“梁老师,你的作品很打动我们,但是只被我们几个人听过太可惜了,我们拍这个片子,也是希望你的作品可以被更多人知道。”

梁海深抬起了头,看了看两人,似乎在想要怎么表达,过了会他说:“我写的歌,只是我现在生活的附赠品,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一件事,一个要创作的人,不能离开给他带来养分的土壤,离开了,就会缺水,干掉,死掉……”

沈沉朝阮飞一个眼神看过去,阮飞和蓝林早就已经悄悄打开了器材,来不及架三脚架,手持相机就拍了起来,秦豆豆的录音设备也紧跟着打开,记录记录,随时都要准备好,这是童瞳第一次正式拍纪录片,但完全适应这随时stand by的状态。

“那之前离开融河的那些年,对你来说是一个逐渐缺水、死掉的过程?”童瞳追问他。

“这么说可能不公平,毕竟那些年有许多人帮过我,我也得到过很多做音乐的人梦寐以求的资源,但是,你说得对,那就是一个逐渐干枯死掉的过程。”梁海深明显不擅长说场面话,每一句话都简单直接,拳拳到肉。

他讲起自己感同身受的事,话变得流利:“那时候每天都在做歌,像个机器一样,我不记得我做过多少广告歌,我出活速度快,价钱也不高,很多广告公司都愿意找我合作,我也来者不拒,做到最后那些广告歌的旋律就像刻在了脑子里,吃饭睡觉都消不掉,接一个新活仿佛只需想想以前做过什么类似的,把那些旋律改一改串一串就可以了,就这么过了几年后,我意识到不对劲,好像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废了。”

“那时候有人给我发了张结婚喜帖,是我大学时喜欢过的一个姑娘结婚了,我去了婚礼现场,没想到的是,她在婚礼现场唱了我的歌,那是当年我跟她表白时写给她的一首歌,她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希望自己可以像歌里写的一样真诚,勇敢地去面对未知的以后,酒宴上她过来给我敬酒,说这首歌陪伴了她很多年,每次当她遇到挫折,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拿出来听,她说你要写下去,你的歌给人力量。”

“那个晚上回去后我一夜没睡,反复听了那首好多年前我写给她的歌,最后绝望地确定,现在的我再也写不出来了,我的脑子已经被垃圾灌满,一丁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了。”

“从那以后我推掉了所有的活,没多久我父母身体出现问题,回来照顾了他们一段时间,在他们都离开后,我一个人坐在这个空空荡荡的院子里,那时候是夏天,坐在院子里能听见远处的河流声,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人生的前半段已经结束了,而后半段尚未启程,当天夜里我写出了这么久以来真正想写的第一首歌,就是《彼岸之河》,我像一个站在河这边的人,对彼岸曾经的自己说再见。”

梁海深讲述的时候非常平静,童瞳和沈沉听得入迷,现在的梁海深身上看不出一丝曾经的拧巴和苦恼,浑身上下都恬然自得,童瞳突然觉得,人最舒服的境界大概就是可以自洽,自己的选择,无论甜也好苦也好,穷也好富也好,怡然自得。

这无关旁人,只有自己知道。

甚至梁海深身上怡然自洽的气息能够感染人,平静与豁达从他的周身冒出来,童瞳和沈沉互相看了一眼,也明白了为什么后来的他能写出这么多打动人心的作品。

沈沉问他:“你回来多久了?”

“五六年吧,没太仔细记日子。”

“大概写了多少作品?”

“也没数过,有名字的大概有十几首吧,后来都没名字,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只是一些旋律,想写就写了。”

“可以讲讲你一般都怎么创作吗?”童瞳问,他很好奇。

梁海深顿了顿,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我没有什么好的设备,回来后收入也有限,各项开支都被我压到最低,现在用的还是早期写广告歌时候的老装备,有些坏掉后也没再添置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