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属下不敢 茶榷 2722 字 1个月前

霍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好在孟扶渊并没有深究下去,只听他继续道——

“沈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完全可以偏安一隅地独活,然而站得高,肩上的担子就重了,徐州之战,以他的名望和地位,必然不能袖手旁观,即便知道此行,九死一生。我父亲孟思和也是,即便知道是死局,也要欣然所往。这就是我所说的,‘世道亡我’。”

“如果有一天,魔教重现江湖,我身为无为山庄庄主,肩上有守护江湖的重任,那我也必然要闯一闯这死局,陵皓阁主晁子轩也是,我们都躲不掉,逃不开,但是也不妨碍我们放手一搏,破釜沉舟,试上一试,置之死地而后生。”孟扶渊淡淡地笑,语气轻松,“你说,这是不是很像一场轮回?”

又是一场漫长的万籁俱寂,久到北方星辰隐去,南方星辰又重现,天际的银河转了半圈,才终于响起人声——

“那我会一直陪在庄主身边。”霍一说的虔诚。

“吃完了。”孟扶渊未置可否,起身,将手里的油纸团成一团,“早点歇息吧,燕大侠。”

第60章

往后几日里,孟扶渊日出入沧浪转亭,日落而归。孟扶渊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有用的线索,必然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较多的时间。好在孟扶渊能做到一目十行,他粗略估计,最多十天能通览一遍。

无为山庄的影卫们在得知孟扶渊的计划之后,明二放心不下,主动提出要带领众影卫守在禁地外围。

孟扶渊打消了他的念头,轻轻摇头道:“暂且放心,晁子轩不会那么莽撞,我们无为山庄声势浩大地前来拜访陵皓阁,江湖人都知晓,陵皓阁不敢对我做出什么,至少不敢做危急我性命的事情,否则我身为庄主,在他的地盘出事,陵皓阁难逃其咎。另外我们若是摆出一副防范之心甚重的样子,反而会让陵皓阁的人隔应,说不定找个借口不让我继续进沧浪亭了。毕竟我们此时是有求于陵皓阁阁主。”

孟扶渊言之有理,动之以情,明二便不再坚持。

当然,这几日里无为山庄影卫也不会吃闲饭,都被孟扶渊派去四处暗中查探江湖上寂寂无名的“沈濯的阿姊”。

孟扶渊特意千叮万嘱,让所有人掩饰一番,假装吃喝玩乐,千万不要让晁子轩觉出端倪。

要说几日里还有什么不可控因素,那必然是燕元白。燕元白是个固执己见,不受他人摆布的人,孟扶渊自觉好话说尽,燕元白依然执意要守在沧浪亭的朱红围墙之外。

燕元白本来就不是无为山庄影卫,孟扶渊无法以“庄主”的身份命令他,又想到那日燕元白在晁子轩面前口无遮拦那一番话,如此一来他执意守候倒也合情合理,不会晁子轩心生反感之意,另外燕元白这次要是胆敢再闯禁地,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他——他就等着被晁子轩扔出陵皓阁罢。

思及此,孟扶渊也就随他去了。

后六日里并没有什么重大发现,这都在孟扶渊意料之中,沈濯的日录册也只记录到离阁前往徐州的前几天,之前的记录并没有什么研究价值,往后的事情才是重头戏。但是那时的沈濯已经在和其他武林之首聚众探讨战术,排兵布阵,所有史料全部毁于一旦,消失湮灭在血流成河的战场,孟扶渊自然一无所获。

晁子轩大约是案牍压身,每日辰时酉时分别来一次,并不久留,孟扶渊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装作一心沉浸在书本里,其实有心用余光留意晁子轩的动作,却发现他每一次来,他都是自西向东缓缓踱步转一圈,似乎在打量些什么,右手轻轻抚过铜炉等茶壶等实物上的灰尘,然后悄然离去。

似乎有规律可循,似乎又只是无意的巡视。

泛黄的熟宣书写陈旧的过往,螭龙铜炉熏香与书页中的墨香交缠萦绕,淡到几乎不可闻,浅浅地飘摇,钻进鼻尖,蔓延至魂魄,眼前日录札记信笺之上的墨迹龙飞凤舞,大小并不拘泥于朱红隔线,随性肆意却不觉潦草,沈濯写的一手好行楷。俗话说字如其人,孟扶渊不由设想,沈濯生前应当不拘小节,洒脱不羁,不会被条条框框限制住,从此举步维艰。

沈濯,史书里天下第一,侠肝义胆,高高在上,宛若神祗的扁平的两个字,这时候才变得稍稍鲜活起来。

孟扶渊扶柱缓行,长廊尽头,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逐渐清晰,遥遥相望,霍一于不远处伫立,长日落山,沾染一地醺黄,只见对面人一身平庸暗淡的皂衣,却是周身光晕,青丝飞扬,发梢镀一层璀璨浮金。

步行至几步之遥,压低声音也可让对方听清的距离时,孟扶渊唇瓣微动,本想说些什么,还未出声,忽然间一阵眩晕涌上头颅,孟扶渊陡然眼前发黑,四肢无力,摇摇欲坠。

霍一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孟扶渊,疾声问道:“庄主,您怎么了?”

纵然自己体质虚弱,武功平平,但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稳,孟扶渊双手死死攥住霍一衣袖,任由粗麻纹理填满掌心,像是揪住一根救命稻草。

“燕元白……带我回去……去客房。”孟扶渊忍住眩晕,双腿卸力,往前一倒,几乎靠在霍一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霍一心头一窒,但是此刻由不得霍一细细回味,凝神于当下,霍一双手分别搂住孟扶渊的腰与肩。

这似乎是一个相拥的姿势。孟扶渊心底悄然滋长出一股荒诞的,无凭无据的安心,他不该这样的,但是又无可否认,自己像是被温水煮青蛙,任由对方进一步再进一步地试探,于是乎也随之渐渐地放低自己的底线。似乎有什么东西脱轨前行,失去控制,可能并不是现下,早在那晚就开始苗头隐生。千里之堤,往往溃于蚁穴。

孟扶渊重重摇了摇头,企图抛弃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等对方将自己带回屋里,孟扶渊将窗门都封住,摆好阵法,然后终于得以歇脚,靠在檀木圈椅上,孟扶渊粗重地喘息,面上笑容冷淡,“我就知道……果然……晁子轩没安好心……”

“庄主!”霍一惊呼。

“今日是第六日,还有一日——”孟扶渊神色凌厉,“若我仍然迷惘无知地再坐上一日,坐在沧浪转亭那张案几旁,坐在阵法的阵眼处,明日我这具躯壳里还装着谁的灵魂,就不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