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古德白的脸微微一僵,他眯着眼睛看向詹雅,好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詹雅问道。
古德白的声音又轻又柔:“没有,只是突然有点累了。”
余涯……哈,居然或者说果然是余涯……
古德白当初的确猜测过余涯一次,可那时候他被所有的证据跟记忆带着走,以为余涯是站在这里这边的,因此许多地方都觉得说不通。可如果是为了古鹤庭,这一切都清晰起来了,难怪是私章,难怪古德白开了个研究所吸引目光后还要合作地下基地,难怪他在慈善上跟父亲争执不下……
如果这一切背后的人还有古鹤庭,这一切都合理多了。
古鹤庭才是长森真正的掌权者,不管是工厂、基地、甚至是余涯,都极有可能向着他。
当初古德白还想过既然没有牵扯长森,那到底是怎么避开耳目动用大量资金,当家人也有参与就简单明了多了。
尽管许多地方还是乱糟糟的没有线索,不过余涯为什么从一开始到现在什么都不说,而是冷眼看着他前前后后调查,所有线索都始终被截断,无法发展下去,已经非常清楚了。
虽然古德白未必清白,但黑锅绝不是他一个人的。
至于詹雅——古德白凝视着这个女人魂不守舍的侧脸,失去丈夫之后,她就如同即将被冻死的旅人,精神在缓慢地死亡,可是身体却感觉到生活的热意,竭力欢笑、喜悦、来重复探望自己的孩子,在努力过好每一日。
在这种热意燃烧殆尽,或者精神某个部分彻底死亡之前,詹雅都会保持着这种荒诞的正常。
恶人的柔情与爱意,真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毒药,甚至在死后都在吞噬新的生命。
不过她在这对满手血腥的父子之中,扮演的到底是同谋还是局外人?
詹雅轻轻握住他的手,目光之中透出无限慈爱来:“我听小鹤说了,你今天中午是去跟陈小姐吃饭,女孩子心思难摸,难怪你累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接下来古德白就被一路推回到卧室里,他只好无奈地脱了外套躺在床上,看着詹雅为他盖上被子,她静静坐在床边,忽然道:“你真的跟你爸爸很像。”
“哪里像?”古德白二十多的人,被当做两三岁的小孩子,多少有些无奈,他觉得这会儿的詹雅明显比自己更需要心理医生,精神不集中,时常走神,怀念过往,都是典型的症状,不过从长森的股票来看,詹雅显然在商场的状态还不错。
大概他跟单克思差不多,都属于死者留下的遗物,容易引发继承者的心理疾病。
詹雅轻轻笑起来,伸手在古德白的鼻子上点了下:“长相,脾气,都很像。”
这话要是放在之前说,古德白绝不会多想,可这会儿提起来,就忍不住多心,他怕詹雅发现自己的伤势,就稍稍避开受伤的胳膊,不动声色道:“是吗?说起来也好久没有拍照了,你问小鹤拿下相册,我们俩看一会儿好吗?”
“好啊。”詹雅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笑得眉目盈盈,其实压根用不着小鹤,她一直都知道相册在什么地方,就去拿了出来。
他们三个并不常拍照片,这种相册有两份,一份在詹雅跟古鹤庭的家里,里面大多数是古德白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他上小学的时候一家三口旅游的,少部分是夫妻俩的合照;古德白这里大多是全家福跟单人照,他本来是个很喜欢镜头的年轻人,直到古鹤庭去世。
商人的另一方面的明星,大多也会暴露在镜头之下,古鹤庭这种老派的商人比起互联网更喜欢上报,大多时候只做文字采访。詹雅始终觉得古德白变得有点像他父亲,又说不上来是好是坏,丈夫跟儿子的性格不同,她觉得两样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两个人的性格慢慢接近,却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詹雅捧着相册坐在床边,看着乖乖躺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的古德白忽然笑起来,她说:“你这样让我想起你五岁生病的样子,你那时候小小个的,发烧的样子像是煮熟了的胡萝卜。”
古德白没有说话,而詹雅也没在意,她伸手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脸,有点惆怅道:“你长大了之后就从来不喊累,要是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去。陈家还不算什么,用不着非去照顾他家的小姑娘。”
“看照片吧。”古德白刚刚准备伸出手去拿相册,忽然闷哼了声,胳膊上的伤口大概是裂开了,他便把手藏在被子里。
詹雅疑惑抬头:“怎么了?”
“没事,刚刚不小心踢到了。”古德白云淡风轻地敷衍过去,“没什么大事。”
詹雅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这才打开相册,前几页都是古德白的单人照,后来翻下去就有了詹雅跟古鹤庭夫妻俩,这也是古德白第一次不是从记忆,而是从照片上看到古鹤庭这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古鹤庭跟古德白长得非常像,属于能认得出来是两个人,可是一看就知道是父子俩的那种长相,如果非要说的话,古德白还有几分詹雅的柔和,而古鹤庭就只剩下老辣的威严跟风霜过后的沉稳。
这让古德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蜥蜴人曾经说他越活越年轻,最初古德白并没有在意,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当时蜥蜴人在地下基地看到的人到底是古德白还是古鹤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