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子乐:“……”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一起走出房门。
宗岁重已经陪在了满脸紧张的张馨仪旁边,见他们出来后,只微微朝他们点头致意。
阮椒想,宗学长果然很体贴。
刚八点正。
那个道士站在法坛前掐诀念咒,念完之后,他拿出一张黄表纸,用朱砂快速画出一张符,又从旁边人的手里接过一碗净水。符被焚烧放进水里,他并指在水里搅和几圈后,再念了几句咒语,才把插在旁边的杨枝拿来,蘸水朝法坛洒了过去。
宗子乐偷偷问阮椒:“学长,他这洒水干吗?”
阮椒说:“在净坛。”
宗子乐“哦”了一声,继续看。
道士洒完水后,把碗放到一边,然后用脚尖在地面写下几个看不出原形的草字。他的表情很肃穆,连串的动作下来给人一种强烈而庄严的仪式感,隐隐约约的,好像也给法坛笼罩上一层神异的光辉一样。然后他站在台前,左□□印,右手持剑,在坛前步罡踏斗,念念有词。
咒语念得很快,在场的人听不清他在念什么,但大约可以数出那道士足足念了七遍,随后他朝东方猛吸了一口气,再念咒语,又是七遍以后,才用剑往前面一指。
法坛上那面镜子“嗖”地跳起来,悬浮在法坛上,前后左右都没有支撑的东西,非常奇特。
下一刻,镜子的表面泛起波纹,先显露出一个年轻女人苍白的脸,然后是她的大半个身体,她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
道士看见镜子跳起来,松了口气。
宗子乐眼睛瞪大,小声说:“是羽毛姐。那道士真有两把刷子,用镜子就能照出人来。”他又偷偷看了眼很严肃的宗岁重,吐槽说,“学长你看大魔王,他肯定在想,那个镜子是哪里研发出来的超薄特型显示屏,遥控器是不是被道士刚才用脚踩开的,遥控器在哪,找会玩魔术的人破解一下……”
阮椒下意识地看向宗岁重,发现他不同于张馨仪的紧张,好像的确在思索什么,顿时一囧。
这位,不会是真在尝试用“科学”破解吧?
然后他低头对宗子乐说:“你现在还能记得吐槽,不担心你姐了?”
宗子乐语气低沉下来,说道:“担心。不过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事,城隍爷也答应要帮忙,我想,我姐早晚肯定能耗。所以我也不能哭丧着脸,不然她醒了肯定得愧疚。”
阮椒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说:“对,你放心,你姐肯定能救回来。”
宗子乐不想多说这个,干脆问道:“学长,你知道那道士用的什么法术吗?”
阮椒还真知道,说:“圆光术和镜子照邪合起来的法术,他在看你姐的诅咒真形。”
宗子乐惊讶道:“怎么看?”
阮椒往镜子一指:“你看。”
几句话的当口,镜子里有了新的变化。
躺在床上的陈蔚羽脸色突然出现了一层黑光,黑光慢慢变浓,逐渐形成了一颗模糊的骷髅头,给人一种非常邪恶的感觉。骷髅头的影像起起伏伏,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要把它□□,但它很快又缩回去了。在它缩回去的刹那,陈蔚羽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更苍白了。
道士见了,长剑一挥,脚下的步子更急了,他口里快速念咒,念完以后再用剑一指,镜子就“哐”的一声,落在了法坛上。
同一时刻,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张馨仪满脸惊慌,脚迈出一步想冲过去,又怕打扰道士施法,生生停下脚步,声音颤抖地问:“大师,刚才我女儿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怎么脸色更差了?”
道士先没回答,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支香后,走出地面那几个字的范围。
张馨仪小跑过去,焦急地追问:“大师,我女儿到底怎么样了?你能不能救她?”
这一刻,宗子乐的脸色也变了,一把抓住阮椒的小臂:“学长,他失败了?要不要请——”
阮椒拍一下他的手背,说:“冷静点,不算完全失败。”他皱眉说,“他这是想用自己修炼的雷霆正气引诅咒反应,找机会除掉,但是这诅咒缠得太紧,没办法全部引出来,要是贸然动手怕你姐承受不住。所以他收回法力的时候受到了一点反噬,问题不大。”
宗子乐的语气沉重:“那他还能救我姐吗?”
阮椒说:“你听他怎么讲。”
那道士呼出几口气,抬手阻止张馨仪继续往前走,说道:“令爱中的诅咒已经跟她紧紧连在一起了,刚才的骷髅头是死咒,施咒人的目的就是让令爱去死,属于黑巫咒的一种。”他知道女善人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也没卖关子地说出了方法,“要想救令爱,第一种是请我道中人给中咒的人进行解脱,用五道符开禁;另一种是直接毁掉诅咒的载体。我的功行还浅,修行的又是雷法,也不知道解脱的五道符怎么画,所以最好是找出诅咒载体,然后我请雷神下降,毁掉载体。到那时,令爱的诅咒就会自然解除了。”
张馨仪嘴唇哆嗦着:“那、那怎么找诅咒的载体?”
道士思索一下,说:“我们道家的镜子可以照现妖邪的原形,也可以用圆光法术显露远处的景象,刚才我作法观看令爱所中的诅咒,用的就是这一样本事。除此以外,圆光法术还能照见更远地方的景象,也能追踪梦境,用来寻找令爱的诅咒载体,是很合适的。”
这道士说话很稳重,张馨仪听着他的解释,脸上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么难看。
“那就请大师出手找到那个害了我女儿的人,我必有重谢。”她咬着牙,恨极了凶手。
道士却摇摇头道:“我这镜子法力有限,做不到追踪梦境。”他见张馨仪又露出急色,补充说,“不过我有个师叔功行很高,他有一面符镜可以做到。最近他正好也在帝都,我马上跟他联系,请他亲自过来一趟。”
张馨仪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说:“那就辛苦大师了。”
道士拱手:“善人不用担心,令爱一定能解除痛苦。”
张馨仪听着有些安慰,忙道:“谢谢,谢谢。”
道士很快走到屋里,从挎包拿出手机拨号。
宗子乐看见这一幕,心情很复杂。
“本事不够也敢接,真是……不过算他有自知之明,能及时收手换人。学长,待会儿要麻烦你盯着了,他那个师叔要是也没本事,还请一定让城隍爷救救我姐。”
阮椒点头答应,不经意间,他往宗岁重那边看了一眼。
宗岁重还是跟在张馨仪身后,但一直没什么动作,直到道士去拨号了,他才也拿出手机,对着里面说了几句话。
阮椒放开耳力,隐约听见他说的是“情况怎么样”“请多研究”“有隔音,不会影响病人休息”之类的话。他顿时明白,敢情这位宗学长是在跟专家组联系——也就是说尽管他纵容张馨仪请大师作法,也依旧要确保排除对病人的一切干扰。
阮椒忽然想,之所以道士作法时没把陈蔚羽搬出来,而是用圆光术照见诅咒,这里面恐怕也是宗岁重的手笔?这位宗学长作为一个不信鬼神的顽固派,面对病急乱投医的长辈,也算是在尽量周全了吧。
另一边,道士告诉张馨仪,说:“我师叔就在永正街,半个小时内一定到。”
天色更暗了,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师叔,晚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
宗子乐摸摸胳膊,他起了点鸡皮疙瘩。
宗岁重走过来,把一件外套往宗子乐身上一盖,然后递给阮椒一件。
阮椒感觉不到冷,但还是接过来披上,说:“谢谢学长。”
宗岁重低头看他,说:“要是太冷,就回屋休息。”
阮椒朝他笑笑说:“我没事,谢谢学长关心。”
宗岁重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和子乐一样,也相信这个?”
阮椒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后,低声反问:“那学长你为什么不信呢?”
宗岁重沉默。
就在阮椒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说道:“从来没见过。”
这回轮到阮椒沉默了。
然后他还是忍不住反驳:“就算学长你见了,恐怕也不会相信吧。说不定……你还以为是在做梦或者产生幻觉了呢。”
宗岁重一愣,想起上次幻觉,皱眉说:“子乐跟你说了?”
阮椒刚才没忍住,现在也就直接说:“提了一些,他觉得学长你是撞鬼了,不是什么幻觉。再说我跟学长你见过几次面,也不觉得你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学长自己却说自己有……是不是太……”
宗岁重听懂了阮椒的意思,沉声道:“你觉得我是不肯面对现实?”
阮椒小声嘀咕:“我觉得学长太固执了。”
快速说完立刻闭嘴,他不确定这位宗学长会不会发火。
宗岁重并没有恼怒,思索之后,他认真回答:“鬼神之说古来就有,我承认鬼神文化,也承认道佛信仰对人精神上的安抚作用,但是没有真正看到、感受到的东西,我不会随便下定论。我之前遇见的所谓鬼怪是可以用幻觉来解释的,而且在繁忙的工作里,个人产生不自知的压力并因此产生幻觉也是合理的。至于今天看到的几种法术,都可以用科技做到,所以不能说服我改变观念。”说到这,他看向阮椒,“学弟,这就是我的解释,你认为呢?”
宗岁重的郑重让阮椒也郑重起来。
“学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他说,“我亲眼看见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存在。”
宗岁重点点头:“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也坚持我的观点。”他顿了顿,问,“你是子乐找来做说客的?”
阮椒说:“子乐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挺同情他的,他对我不错,所以……”
宗岁重:“同情他私底下叫我大魔王?我对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阮椒摸了摸鼻子:“反正……学长配合一下呗?”
宗岁重微微摇头:“我的工作很忙,不可能随便配合你。”
虽然是拒绝,但阮椒却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可能性。
“随便配合不行,不随便的话,那学长有什么要求?”
“我给你布置题目,你按照题目写论文,写一篇让我满意的,我就配合一次。”
阮椒难得瞪大了眼。
——这是个什么鬼要求?!
宗岁重:“怎么样?”
阮椒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好,充满犹豫看过去,说:“……学长真是好为人师。”
宗岁重颔首:“只有这个要求。”
阮椒沉默好久,才闭上眼:“好。”
往好处想想,这也是接受业界大拿指点的好机会不是?虽然、虽然以后会多出很多作业……
宗岁重眼里闪过一丝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