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离弦问道:“眼下我所经历的,有多少是相似于你的?”

“没有。”宫离弦打了个哈欠。“我们同样是魍笙宫的宫主,不过这位置是我自己夺来的。没有梅界庄的杂事,没见过芜秋,更没遇到过天元,也没有季敷罗,要说起来,只有他的婚配,季敷湘。”

“师尊没有婚配。”月离弦淡淡驳口。

“对。”宫离弦低低笑了几声,“他是我的师兄。”

“他不是你的。”

“他是。”宫离弦语调微扬,只一瞬,又沉了下来,好似那短暂的愉悦只是错觉。

“但是他死了,你一定想知道是谁害了他吧。”

月离弦只是想套话,本不欲跟他口气相冲,真到这时候,却越难管遏住自己的怒气,从他宣称自己的所有权开始。

所以他闭上了嘴,没接话。

宫离弦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着是我逼死了他。可你又知道什么,所谓正道修门的和谐才是最恶心的,表面是多么平顺善意,心里却期盼着他陨下,等着看好戏。一点一点的把人蚕食掉妄图捧杀,就是那么一个个虚伪善妒的伪君子,他那亲传弟子,可居之首。”

“我是把他关在笼子里逗弄,我也承认,季敷罗那女人跟那时的我像极,所以她该死,我也是。但是最可笑的,到了最后,十恶不赦的我却成了唯一一个要护他的人。”宫离弦冷笑一声。

“你说,他那么坦真率直的人,一旦认定什么就死心眼的坚定,把护正道安危为己任。当他被毕生珍视的这些背弃,却唯独被生平最不屑厌恶的魔修维护,那时得有多恶心。”

“如果这些还不够,那再加上他唯一一个亲传弟子,全然信赖的人反咬一口。他就会发现,魔,凭他一己之力,他除不尽,道,他放在心间,却被践踏撕裂,他无处容身,自己也容不下这样无能的自己,你说,这一切,够不够他崩溃呢。”

月离弦呼吸困难起来,他难受的咳嗽了几声,却无济于事。

“是我害他他吗?”宫离弦轻声道。“师兄从不是软弱的人,凭在他心里区区一个我,是无法真正把他消磨的。我现在渐明白了起来,那是一个根本就容他不下的世界,就好像所有的东西在紧密联系间,不知如何就演化成对他的针锋相对,偏偏相对的,还不是无关紧要的,全部都是最拿捏得住他的。”

月离弦遏不住地又咳了起来,大口喘起了气,他用灵力一遍遍的顺着几处道穴,好不容易舒缓过来一点。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对师尊能活过去抱期望,甚至希望他去死。”

宫离弦沉默良久,声音难得夹了几分不易觉察的伤。

“他这样……比起那时,要好上太多太多了。师兄他毫无生志,意志淫灭使他比真正的傀儡还要麻木,单是看着就难受,我救不了他。”

月离弦却问:“仙宫翎在你手里,你若不想看他死,还有谁?”

宫离弦蓦然滞住,他忍着极大的无奈,终是把这块伤疤一点一点揭了起来。

“苏长明。”提起这名字,恨意又破土而出,“苏长明几次联系我,说他有办法能唤醒仙宫翎,我自然不信,可他对仙宫翎的了解终要甚于我,再加上…师兄又一直是那副模样,都不如让他了断更能减轻痛苦,可那时的我无法接受,不肯放他离开。接连而下的暗示消磨,待苏长明再度问询过来,我妥协了,我从不信什么情分,那一次却把仙宫翎赌给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我做了最无法挽回的决定,也是最错误的决定。”

“月离弦,这些你早晚都会知晓,所以我并不介意提前告知你,而现在,魔道的争端才刚刚开始,知道了这些,就算你能唤醒他,你还舍得唤醒他吗。”

☆、第一百零七章

外界传来的第一道消息,不知何处来的傀尸现身,且数量庞大,已然开始侵蚀修真界了,许多道修虽被骇了一跳,可他们本就严加戒备着魔修动静,也不是毫无准备,这尸潮来的太无声息,却也能稳住。在月离弦的授意下,魍笙宫亦出手相助了。

经此,月离弦便知道,他那时没错下手,季敷罗已是穷途末路,再翻身不得。

他独自在石瀑之上,宏壮飞流直奔而泻,轰隆隆的水声盖过了一切,震得人耳膜发痛,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就这么静坐了好一会儿,眺望远方。风景如画,却入不到他眼中去。

直到日落,牧硝传来了第二道讯息。

——“如宫主所言,阡渡教确有一人,他虽无名分,亦未对外界张扬,教宗地位却不低,那教主都尊称一句‘言先生’,他亦在不久前离了阡渡教,除此之外,再寻不到任何消息。”

月离弦脸上寻不到失落,他只是动了动胳膊,站起身来,最后再望一眼已然烧灼半边天的赤云,御剑而去。

夜初,月离弦终是踱步回来,他顺着地窖迈步阶而下,芜秋正闭目憩在一旁,本是个极警惕的人,而今竟是放任自己就这么浅眠了,不知是不是天元护他熟睡的缘故,连这里多出一人来都没能把他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