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男孩被这个可怕的词吓了一跳,“可杀人不是犯法的吗?为什么那个女子……那个刺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她不怕被守卫抓住吗?”
“我的小少爷,雇凶杀人的确犯法,但在梵内萨,在约德诸城邦,又是另一种情形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详细说明,但现在你还不适合知道这些。我只能告诉你,但凡那些不在狂欢节的日子里带着狂欢节面具,穿着华丽,携带武器,成日游荡在街头的人,都是刺客。他们自称‘缄默的绅士和淑女’,专门干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朱利亚诺少爷,你是个正派人,千万不可同他们有所接触。不过,你也要学会防范他们……唉,我在说什么呢,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女教师笑了笑,继续同朱利亚诺讲解帝国语的一个晦涩的语法问题。
后来,这位女教师不告而别,据说是“回老家结婚”了。等朱利亚诺的年纪再长一些,他才明白,女教师大概命丧当时的大瘟疫,所谓的“回家结婚”,只是母亲安慰他的一个借口而已。
关于那位女教师的记忆逐渐从男孩的脑海中淡去,但她那番有关刺客的话语却一直深植于朱利亚诺心底。他第一次遇见刺客,是在梵内萨白日的街道上。他常常想,只要还生活在这座城市中,只要还行走在街道上,总有一天,他会再度遇到他们。
因为刺客的故事总是开始于街道。
第2章 刺客
刺客如一抹幽微的暗影,飘过残缺拱顶的下方,飘过狭窄曲折的小巷,飘过散发着臭气的水沟,出现在梵内萨下城区的一条街道上。街道不算宽也不算窄,正是下城区最常见的那种——地面破破烂烂,但不至于泥泞不堪;可容一辆马车通过,但也没有哪个车夫愿意赶车经过此地。石质建筑间连绵着低矮的窝棚,让人分不清哪儿是房子,哪儿是空地,这些窝棚竟能在彼此之间腾出一条道路,可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刺客像他所有的同袍那样,戴着一张覆盖全脸的白色面具,上面装饰着异国鸟儿的华丽尾羽。他披着一件宽敞的斗篷,足以遮盖全身,斗篷上用绯红的丝线绣出流水状的花纹。街边的房屋和窝棚里时不时有一双双眼睛朝外窥探,目的多半不是监视或打探,只是作为这庞大环境中的一分子而观察街上的一切。然而,当刺客华服的下摆扫过道路上坑坑洼洼的石头时,那些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熄灭了,仿佛刺客是某种应避忌的邪物,任何目视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面具下的脸上漾起一丝微笑。刺客沿着街道悠闲地前进,不疾不徐,若不是他的身份,他身处此时此地的诡异状况,看上去倒真有几分闲散的情致。
刺客的脚步突然停下了。在他跫跫的足音消失的同时,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街道那头传来。刺客惯于在黑夜中视物的眼睛清晰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奔来。那人歪着身体,一手捂住肋部,似乎受了伤,奔跑的时候,时不时快速地回头瞄一眼,似乎担忧背后的追兵。当他跑到距离刺客不到四分之一轮的地方时,才猛然惊觉面前竟然站着一个人,而刺客已经注视他好一会儿了。
那是个身材苗条的年轻人,典型的约德人长相:五官精致,高鼻梁,上挑的眉眼,小麦色皮肤。不过头发一派火红,不知是遗传了异国血统,还是为追赶时髦而染了头发。他穿着贴身的衬衫和长裤,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换好外套便跑了出来。他气喘吁吁,衬衫上染了一大片红,鲜血不断从捂住伤口的指缝间溢出。假如他这么一直跑下去,恐怕根本不需要追兵搜捕,他自己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在路上。
年轻人瞪着刺客,翡翠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人之常情,大多人见到刺客都是这么一副表情),但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丝快慰,似乎刺客出现在这儿对他来说是诸神降下的恩典,他简直要跪下感谢上苍赐福了。
“缄默者!”年轻人松开捂着肋部的手,双手抓住刺客的斗篷,也因此将血迹沾上了他的衣服,“你是个缄默者,对吗?专门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刺客没有理由不回答这个问题。不可说谎。“我是。”
年轻人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令他的脸看上去更加俊朗。
“救救我!”年轻人沙哑地说,“有人追杀我,求你救救我!你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我能付得起!”
刺客歪着头打量这位年轻人。他身上没有戴首饰,不过衬衣和长裤都是新的,用上等丝绸制成,看来他出身上流社会,自称有钱,未必是假的。但这样一位公子哥为何会遭人追杀?刺客今夜很闲,不介意临时接个活,可只怕一个活牵扯出一堆活,让他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