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之后又是几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朱利亚诺慌不择路地冲下楼梯。他的耳朵里隆隆响个不停,但反复回响的不是雷鸣,而是恩佐的声音。
他说“成交”。
霎时间,滂沱大雨便浇透了整座城市。朱利亚诺顾不上老板娘的劝阻,冲进暴风雨中。冰冷的雨水浸湿他全身,却无法浇熄他胸中愤怒的烈焰。他丝毫不觉得寒冷,只觉得怒不可遏。恩佐出卖他!恩佐用他的身体和别人做交易!他怎么能!他怎么敢?他怎么这样……
狂风暴雨宛如千万柄铁锤,无情地捶打朱利亚诺的身体。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内心的苦涩已然超越身体的痛楚,支配了他的一切。他觉得这么无助。就像他从家里逃出来,在梵内萨的街道上没命奔跑的那个夜晚,当时他失去了一切,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然后他遇到了恩佐。
他曾以为自己被恩佐抛弃,绝望地想要独自挑战博尼韦尔总督,后来他知道那只是他的过度妄想。恩佐决不会抛弃他。
可如今他觉得,恩佐还不如就在那时弃他而去,也好过……好过把他交给别人。
有人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从风雨如晦的街道拖到安全舒适的屋檐下。朱利亚诺浑身湿透,像刚从海里爬上来似的。头发上不断滴落水珠,刺痛他的眼睛。有人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机械地接过,擦干脸和头发,然后才发现帮助他的正是雷希。
吟游诗人面带一贯的淡漠神色:“你怎么在外面淋雨?”
朱利亚诺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都是因为你。他心说。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没什么……”他咕哝。
“我和恩佐已经谈完了,你上去吧,他在等你。”
说完,吟游诗人拉起兜帽。他没打算等恶劣天气过去,而是径直走进风暴中。他的衣衫很快便被浸湿,呼啸而过的狂风几乎要将他吹飞,可他丝毫没受影响,仿佛他不是冒着秋季暴风雨艰难前进,而是在细密如织的春雨中闲庭信步。
朱利亚诺失魂落魄地踏上楼梯,每一步都留下一摊水渍。老板娘抓起拖把,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后擦地。虽然不满,可她万万不敢指摘客人的不是。那个吟游诗人肯定跟恩佐发生了什么,噢,始乱终弃的男人她可见多了,否则朱利亚诺不会一脸难过的样子。可怜的孩子,大概根本没受过这种打击。老板娘用丰富的想象力补完着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朱利亚诺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恩佐陷在椅子里,托腮沉思。他的侧脸犹如一尊大理石雕刻,每一条轮廓都由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毫无瑕疵,完美得不似人类。朱利亚诺忽然意识到,或许恩佐从来没把他自己当作“人”。他从来只是缄默者,只是面具华服下的一个无名幽灵,他的智慧,他的才能,甚或他的身体,全部都是可以使用的工具,可以交易的筹码。他曾用肉体同曼蕾夫人换来一张推荐信,当时他是那么随意,就像拿出一袋金币。毋庸置疑,他肯定还交换过别的。
所以我也是他的筹码吗?朱利亚诺想。假使我成为缄默者,我也必须时不时以自己的身体做交易?这对缄默者而言是稀松平常的事?我和恩佐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一场等价交换,用身体换来缄默者的教育。所以……一切都只是交易?
恩佐发现他进屋,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朱利亚诺发现恩佐的掌心红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烫过。
“你的手怎么了?”他沙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