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赤瑛仙子想到了姜玄衣,仍不觉心中一悸。她心中生出了几许讥讽,卓云藏看似宽和却极富心机,如今更防着他师兄。

只是,如今姜玄衣看似无害,却可能比神藏真君以为的聪明得多了。

他告诉自己这些事时,应无烈还没有来。

姜玄衣这样闲话家常,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调解家庭矛盾。

这一切当真这么巧吗?可若说姜玄衣算到应无烈出招,赤瑛仙子也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姜玄衣觉得这种不堪猜测是属于绿泫的弱点吧。

所以姜玄衣率先出招,替绿泫弭平了这个短板。

他这般用心,是有何图谋?

但赤瑛仙子已经无瑕去细思姜玄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这几日赤瑛仙子内心之中已经被灼热的情绪所填满,甚至连入定都很困难。

因为她太过于愤怒了!真相摆在自己面前时候,赤瑛仙子就好似被打了几巴掌,只觉得自己前半生都散发可笑气息。

那时姜玄衣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子侃侃而谈,顺道感谢自己:“阿泫那孩子,乃是炎蝶族遗孤,当时她全族已陨,只活下一个女孩儿。我机缘巧合,寻到了这个孤女。只是那时候我有任务在身,故而将他托付给令主。”

“——这些年,仙子对阿泫也是关爱有加,宠爱非常。”

当时她听到这些话,已经震慑得不能动弹。

她那手指悄悄的,轻轻的颤抖。

那孩子,那孩子难道不是——

“非我刻意隐瞒,只是当初炎蝶一族为了圣域牺牲,这固然受人尊重,可也难免被许多魔修记恨。这块玉佩,便是藏于阿泫襁褓之中,是她贴身之物,乃是炎蝶族传令信物。承蒙仙子照顾多年,这枚法器便赠予仙子,想也应该。”

那时她不敢相信,难道当年自己是有所误会?

不,若是如此,这个误会怕也不是误会。

姜玄衣这么说,她仿佛也是从日常中寻觅到些蛛丝马迹。比如阿泫天生火属性强些,修行火系功法也是事半功倍。这倒确实像是炎蝶族人的体质,纯火属性的少女这方面可谓如鱼得水。

她甚至还想到了神藏真君那位情人水湄,那女郎天生阴脉,修行的是水系功法。

父母决定不了孩子的天赋,但是功体属性多少会有影响。

自己不是曾也生出好奇,绿泫缘何是个火属性的孩子,通身上下也寻不到水湄柔柔弱弱的痕迹。

当然姜玄衣一番话,赤瑛仙子只是将信将疑,她毕竟是个谨慎的人。后来她用了些法子查探,终于也也证明了姜玄衣所言。

那个真相刺激得赤瑛仙子近乎心神失守,也使得赤瑛仙子这几日困于雪音殿中,未曾出去见人。

然而碧水宫所发生之事,赤瑛仙子也是心知肚明。

她手指轻轻抹过了鬓发,想着如今碧水宫传开的流言,想着那怯生生跟着应无烈的阮珠,她蓦然冷冷一笑。

赤瑛仙子瞧着手指间这块炎玉,她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本来这件事情,她已经准备跟神藏真君算了。

她已经跟神藏真君和离,而且水湄已死,那些旧事仿佛也已是过眼云烟。修行的道路很长,她应该是去追逐更广阔空间,而不是再计较这些俗情。

可原来那孩子竟不是阿泫。

神藏真君竟撒了这个大谎,包括那个孽种,竟将她如此戏弄。

这么想着,赤瑛仙子眼中终于升起了一缕冰冷的恨意。

既成心魔,她总需解之。

又或许自己这些年的宽容,终究是太过于纵容神藏真君。

她本与神藏真君站同一阵线,又一并有三个子女,无论如何利益相同。作为神藏真君同盟,碧水宫也一向与神藏真君共同进退。

甚至那阮珠染指碧水宫,过度窥探,她也默默无视。赤瑛仙子知晓神藏真君有意笼络东荒应无烈,也是忍了。

现在想来,当真是好笑。

那怯生生的女郎倒是确实有死去水湄的品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性情,只是更阴狠无耻罢了。

自己身承师命,发誓要护住碧水宫。碧水宫乃是万源之地,觊觎的人不少,所以赤瑛仙子从前方才想要借神藏真君之势。

可笑她终于察觉,神藏真君才是真正想要吞了碧水宫的恶狼。

赤瑛仙子慢慢放下手中玉佩,她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已经下定了决心。之前自己虽跟神藏真君不是夫妻了,但因为利益,也谈不上真正的决裂。

那么到了现在,赤瑛仙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也要给神藏真君送上一份大礼了。

至于孩子——

神藏真君这样的人,孩子总是在大业之后。

赤瑛仙子甚至担心,神藏真君为了计划只怕不会顾忌孩子。他的撮合下,元夷整日和阮珠厮混,而阮珠却又不似绿泫那般心无算计。这样想着时,赤瑛仙子心中厌意甚至更浓了几分。

走廊上的风铃声被吹得叮咚作响。

自从绿泫乃是私生女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元夷干脆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华珠明面上支持绿泫,这件事情像是一根刺似的扎在元夷心里。

无论如何,元夷也不愿意华珠跟绿泫太过于亲好。

其实这个秘密元夷隐匿于心中多年,所以他初闻别人提及,是惊大于怒,甚至有些无措。

是小珠陪着他,她甚至还替绿泫那厮说了几句好话。

然而阮珠再善良,终究是不能替绿泫将逻辑补全,小珠脸上终于也透出了一抹关切:“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可是华珠姊姊对她那么好,视如亲妹。难道,她就不能对华珠姊姊说实话,竟辜负华珠姊姊一片真心。”

“她当真对华珠姊姊有什么情意?我若有这样好一个姊姊,定会好好对她。”

说到了这儿,阮珠脸颊也浮起了几许嫉意。

元夷知她一直仰慕华珠,当然不满绿泫这样子不知好歹。正因为小珠不善隐匿情绪,方显真实。

而这女孩儿几句话,顿时让元夷浮起了一层冷汗。

他忽而觉得,若华珠对绿泫毫无提防,说不定会吃亏。

如今元夷寻上华珠,他只盼华珠对绿泫生出提防,也不会被绿泫算计了去。

就好像如今,元夷到了这儿,对华珠进行劝说。

“这些谣言也许并非无因,阿姊,你也不可太信任阿泫了。”

一个人若明明是父亲外室之子,却藏得滴水不漏,是何等可怖。

想到绿泫平日里的嘴脸,元夷脸色都忍不住要更加狰狞了。

他不信华珠真的毫无芥蒂。

阿姊光风霁月,倒也不介意那孽种爬到她头上去炫耀。

可华珠这样子的人,难道不介意绿泫张口说谎?

她不就是因为小珠有所欺瞒,故而对小珠生出不悦,乃至于不待见她?

可阮珠之后也含泪向他解释,这一切乃是应无烈有意依附父亲,故而为难她这个女孩子。

她甚至指天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对不住碧水宫的事。

元夷也信了,毕竟阮珠只是个弱女子。这样子的女子,自然被应无烈控制,绝不能违逆应无烈的心意。

更何况这些也不是重点。

那绿泫处心积虑,混迹于华珠身侧,不知有什么心思。

华珠瞧着他,只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摇摇头。

元夷看着她不上心的样子,更是生出几分灼热的焦急。

“阿姊,你提防她一些。你知道她说什么,指我远不如她,更是不行。若她对碧水宫有几分敬畏,这些话就绝不能说出口。”

华珠:“相争无好言,争执时的话,也不必记在心上。元夷,扪心自问,你说出的话难道就十分悦耳。她从没记得你那些话,你又何必记得?”

“相反,若她眼里有高下之别,察言观色,将这些规矩记在心里,处处温柔小意,将感恩戴德挂在嘴上。那么你说的什么话,都能深深印入这个人心里面,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也许你无意间一句话,也能让这个人深深记住,并且觉得受到伤害。”

这么说时,华珠脑海里掠过了阮珠的影子。

然后华珠安抚状:“当然她口无遮拦,我自然也会加以提点,你大她一些,正好给他做表率。”

元夷自然不肯用力挑拨离间,他面颊浮起了一层愠怒:“阿姊,你当真不懂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当众叫我牲口,许多人都听见。她长于碧水宫,当真没有半点感恩之心。甚至,都没有顾忌你。若我是牲口,又将你置于何地?”

元夷在这里上纲上线,从一句话中窥出绿泫极恶劣凉薄的本性。

哪怕华珠是一潭沉静的水,元夷也是想要激出华珠骨子的火气。

可华珠只是瞧着他,不动声色:“不过是小孩子吵架——”

元夷简直要气得裂开了,阿姊根本是什么都不懂!

亏母亲那般信任倚重,阿姊心里竟没半点成算。

若换成自己,他早把绿泫逐走。

华珠手指头慢慢的敲着轮椅,心忖可惜你不是。

其实元夷就算不说,他跟绿泫争执始末也有人绘册配文,送到了华珠的案头。

绿泫究竟怎样说那些话,华珠也是清楚。

所以任元夷如何上纲上线,她也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她手帕捂住了唇瓣,轻轻咳嗽了两声。

元夷听到她咳嗽声,面颊顿时透出了担切之色。他这个姐姐从前练功走火入魔,炎气损及了筋脉,不但双腿残废,而且还留下了祸根。这病时不时发错,有几次甚至颇为凶险。

若非如此,华珠也不会困于碧水宫。

眼见华珠如此,元夷自然也是非常之担心。

可元夷旋即面露迟疑,怀疑华珠是故意转移自己注意力。阿姊一向颇有手段,很会装糊涂。

然而元夷看到华珠将捂嘴的手帕纳入袖中,他忽而觉得不妙。

元夷面色一边,忽而伸手夺出那块手帕。

手帕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令元夷面色大变。

华珠拿回手帕,手指一动,这怕帕子顿时化为齑粉。

“不过是旧疾发作,没什么要紧。”

说到了这儿,华珠眼中透出了一抹亮光。

本来她这病一直是纪衡调养,纪衡一手神脉针法能替她调顺理气,缓和伤势。

如今纪衡在碧水宫,本来请来也很方便。

从前大家也还算合作愉快,纪衡脾气虽傲,但是对碧水宫也是有几分敬畏。再者他每次为华珠施针,碧水宫也不会亏待了他,总是会给予不菲报酬。

但这一次纪衡人在碧水宫,华珠连请两次,纪衡居然都婉拒。

这位纪神医只说自己身子有恙,而施展神脉针法又是个体力活,恕他不能为华珠施针。

华珠第一次听到这种毫无诚意的推脱之词时,简直是惊呆了,也算开了眼。

早知道纪衡喜欢自抬身价,但她也没想到纪衡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到纪衡第二次拒她,华珠已经觉得可以对纪衡采取一些措施。

但是这些话儿,也是没必要说给元夷听。

华珠安抚元夷:“纪神医如今就在碧水宫,我自然会请到他为我施针。”

她慢慢的将喉头的鲜血咽下去,免得显得骇人,可唇角仍是渗出一点血污。

元夷此刻已经显得十分乖顺了,他伸出手,用手帕擦去华珠唇角的血污:“阿姊,你就是太操心阿泫那臭丫头的事了,所以才无瑕顾忌自己的身子。”

华珠都忍不住想要吐槽了,也不知元夷跟绿泫结了怎么样的仇恨,这都能拐弯抹角算在绿泫头上?

她忽忍不住笑出来:“你这都能怪阿泫,你不如让我少操心——”

可她这么笑时,却忽而呕出鲜血,纵然华珠以手捂住,鲜血也顺着她指缝渗出。

元夷都呆住了。

素蕴快手快脚将华珠扶住,飞快喂了华珠几颗药丹,替华珠顺气。

“这几日华珠少主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特意去请那位纪神医,可人家却是诸多推脱——”

华珠从来不做没根据的猜测,可素蕴却控制不了自己情绪:“那日华珠少主拒绝了阮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此,纪神医竟这般做派。”

谁都知晓,纪衡对阮珠甚是爱重,十分在意。阮珠温软做派令纪衡十分受用,故而对阮珠十分照拂。

若非如此,很难理解纪衡竟如此拿乔。

元夷蓦然抬头,面颊浮起了森森怒意。

“他若不医阿姊,我便杀了他。”

此刻元夷甚至对阮珠生出迁怒,他虽对阮珠一向怜惜,可涉及华珠,他立马觉得阮珠很不懂事。

所谓亲疏有别,元夷爱惜的永远是真正亲人。

素蕴赶紧劝慰:“如今华珠少主身子要紧,还请元夷少主不必节外生枝。不如再去请纪神医,说明此间情况——”

她提醒纪衡怎么说也是个技术型人才,不是发怒时候。

元夷也稍冷静些,他伸出手掌,替华珠调理内息。

一旁素蕴已经前去请纪衡。

素蕴忧心忡忡,可又隐隐觉得不对。阮珠或许会包藏祸心,不似她表现的那么柔顺。可这位阮姑娘一向心思极深,当真会因一时之气,将这些事情做得这般明显?

这仿佛也不符合阮姑娘这柔和谨慎的性情。

不过事出紧急,素蕴也无瑕细思许多,总需请来纪衡替华珠医治才是。

要不怎么说医修是卡脖子的职业,你便是脾气再大,有求于人时总是要声音低些。

素蕴匆匆请大夫之际,元夷却也伸出手将华珠的手掌握住。

他面色阴狠,玄力却是柔和,如此替阿姊温养筋脉。此刻元夷脑子也微乱,他一直对阮珠颇具好感,只觉得阮珠温顺知恩。可华珠待旁人都厚道,偏生不喜欢阮珠。

还是阿姊终究是对的,小珠终究是包藏祸心。若阿姊当真有什么不是,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甚至会亲手击杀罪魁祸首。

华珠此刻脉息残碎,处境亦是十分危险。

也不多时,纪衡已匆匆赶来。

元夷脾气暴烈,可他素重亲情,此刻竟生生忍耐住脾气,并未发作。

可见一个人脾气也不是不能约束,只看他想不想。

元夷就像是一只嗜血的猛兽,面颊凝结一缕冷怒。

不过纪衡也不似元夷以为的那般讨厌,只见纪衡脸色大变,面颊之上透出了关切之色。

他悲声:“华珠少主情况甚是危急!我也顾不得了,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救她!”

纪衡这么一副姿态,倒是令元夷微微一怔,感觉有什么事情跟自己想象得不一样。

纪衡仿佛也不是故意拿乔,而是另有隐衷。

可元夷也顾不得他有什么隐衷,纪衡若不能救华珠,他定不会干休。

什么你救不了她,便送你去死的剧本,那也是可以有的。

只见纪衡手指之处套了一枚玄衣指套,指套指甲尖尖,方便挑药,又适合充作武器。

纪衡却将这枚锐物刺入了肩头穴道,只见他面颊忽而变得血红,旋即又变得雪白。

如此变化几次,纪衡眼中也透出了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