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皮肤是凉的,贺晏臻认出了何意身上的衬衣是过年穿的那件,纯棉,厚款,在酷暑天穿着有些不合时宜。然而此时被厚衣服包裹的人,身上有汗,皮肤却很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水妖。
贺晏臻几乎立刻想到了奉城的那个夜晚。
他那会儿刚糊弄过梁老师,获得了跟何意过年的通行证,一时兴奋不已下楼去接人。结果就在楼下,他看到何意抱着膝盖,坐在小区光秃秃的石凳上出神。
黑暗像是一只静默张口的巨兽,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前面的东西。贺晏臻当时看得愣住,莫名地感觉何意身上的生气正一点点消失。
梁老师第一次提起何意时,说过这人十分阴郁,但贺晏臻却从来没这么觉得。
除了那一晚。
彼时他心里发慌,故作镇定地跑过去瞎闹,让何意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后来在楼梯口,他于混乱和紧张中吻住了何意。
那是他们的初吻,何意却没有害羞和享受,他像溺水的人伸手去抓浮萍。
此时此刻,贺晏臻发现自己这片浮萍被捏碎了。何意穿过寂静回到了水底,他只能看着。
贺晏臻松开了手,看着何意转身离开。过了会儿他突然回神,又拔腿追上去,一路远远地跟着,直到何意进入学校。
这个暑假,对贺晏臻来说格外疲惫。
何意回到学校后便不再跟他联系了。他无论打电话还是发信息,那边都没有人回应,后来他忍无可忍,跑到何意的宿舍楼下再打,又听到了对方欠费停机的信息。
贺晏臻猜着何意是换了手机号,他心里清楚,却仍不甘心,往那个号码上充了钱,像一个偏执狂一样继续打。
他在这期间报考了a大的法律系,把那笔旅游的钱存进了卡里,跟同学吃了散伙饭并挨了一拳——那一拳是一个朋友给他的,对方暗恋米辂多年,一直在米辂身边当护花使者。
贺晏臻跟米辂的合照几乎都是他拍的,包括那张贺晏臻载着米辂骑着机车疾驰而过的照片。
“别人跟他有恩怨,那是别人的事。”朋友被人拉住时,远远地指着他怒斥道,“但米辂对你掏心掏肺这么多年,是块石头都该焐热了,你他妈真牛逼,竟然当众打他!姓贺的,你就不是人!”
贺晏臻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了摸被打的半边脸,第一反应是,原来何意那天这么疼。
不知道他的脸肿了没有。
他一边摸着自己的侧脸,一边拿出手机给何意打电话。没有人接,贺晏臻便在微信上留言。
“学长,你的脸还疼吗?”贺晏臻用舌尖舔着自己的嘴里的血,对着手机说,“我那天下手太轻了。”
满包厢的朋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没事人一样,连眼皮都没朝动手的人掀一下,不由都想,完了,贺晏臻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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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办了新的手机号,旧号码却一直没舍得丢,因此原来的微信还用着。
贺晏臻给他的每一条语音他都会点开看,或者是去家教的路上,或是深夜在宿舍失眠的时候。
听到这句问话时,他正在兼职的第二家里给人喂猫。
何意平静地给那只大白猫添了猫砂,添水喂粮,最后将玩具整理好,又把地面擦干净。擦地的工作宠物主人没提过,但何意每次都会顺手收拾好,这天他蹲在地上擦着擦着,情绪突然决堤,毫无准备地就哭了。
他哭自己的软弱无用,从小到大只会在脑海里编织各种剧情,幻想那让一家三口受到惩罚不得好死。他也只会对祖母发狠,说将来要这家人好看,要他们给他妈妈偿命。
可是发狠发了六七年,从11岁到18岁,等真正见到仇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做。
他只会像泼皮无赖一样骂街打人,拿妈妈的痛苦经历来控诉,给围观的陌生人增加饭后谈资。他无法让这家人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痛苦。
他只会在电话里发狠,想象着自己能带上刀子去跟米忠军同归于尽,拿着毒药去米辂校门口复仇……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有那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