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师看他一眼,又淡淡道:“幸好我跟韩教授认识,那段时间她正巧有空,这才把人请到。”
梁老师对何意并非全无怨言,哪怕她猜着着这俩人分手,很可能是自家儿子的问题,她也对何意的分手方式无法苟同。
究其根本,是她无法接受贺晏臻受伤。
去年她为了何意去找马教授说清,自然是有惜才和同情的成分,认为何意没父母帮衬,若是一时冲动影响了前程,将来没人给他兜底。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贺晏臻将来为此感到愧疚甚至担责。
她解决了何意草率离开留下的烂摊子,那在这场分手风波里,贺晏臻便是纯粹的受害者。
所以教授夫人当时慨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然梁老师并不打算让何意知道,也不需要何意为此感恩。但当何意知情并提起去年的这段事情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怨意外散,让何意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满的。
何意对别人的脸色一向敏感,听到梁老师的几句话,早已完全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这让他感到尴尬,但是在听到韩教授三个字时,那种感觉又被更强烈的震惊所代替。
“韩教授是……是韩……”
何意愣了几秒后艰难发问,发现自己很难说出那俩字。
“韩彤。”梁老师说,“国内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但这两年已经不接咨询了。”
“……”何意如遭当头一棒,脑子里嗡嗡直响。
梁老师一口气说了个痛快,此时见何意脸色惨白迟疑了会儿,犹豫是不是自己的话太让何意太难堪了。
“你不要多想。”梁老师又道,“我只是跟你说下你走后的情况。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是孩子,是分是和不重要,我就怕你们影响前程。贺晏臻错过机会我生气,你错过好的导师我也着急。不过话说回来,马教授那边还是你自己争气,要不然我说什么好话也帮不上的。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好好跟着老师。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教师节能记得我,发个短信就够了。”
何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梁老师家出来的。
自从听到韩老师的名字后,他的脑子便一直是懵的,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做的告别。
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韩老师,将他从情绪旋涡里拉出来,部分性替代父母角色教给他如何自处,如何跟别人相处的韩老师。
所以做志愿者是假吗?
韩老师是贺晏臻请来的?
是了,贺晏臻会扮做god给自己做咨询三年,未尝不会这么做。
何意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又极力劝说自己不是这样。这事明明是师兄张君牵的线,而且按照六人定律,他跟韩老师之间的关系带或许就是六个人,是张君而不是贺晏臻。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另一道声音强势地压制了下去——就在不久前,张君郑重跟他说过:“我知道你……完全信任我。但其实我也对你有隐瞒。”
那些怪异的细节终于被串了起来,何意大口喘了一口气,胸口还是难受。
天色愈黑,无风无雨的晚上,空气想水泥令人憋闷。
听说今晚应该下雨,可现在连丝雨气都闻不见。何意又往前走了两步,到小区门口时终究坚持不住,扶着路边的花坛坐了下来。手下是冰凉的瓷砖,何意摸着上面的纹路,忽觉喉咙间栖着一口痰。他摸了摸身上,没有带纸,只从口袋找出一张小票。
那是他给梁老师买谢礼的收据,何意这会儿回想,才觉得几乎有些耻辱,欠着别人天大的情分,伤害别人的孩子,前几天甚至口出狂言也学人怒骂。
他回头看楼上的那扇橘色窗户……那点收留的善意终究被他自己毁坏了。
是他没有资格。
喉头剧痒,何意终究没忍住,一口咳了出来。
收据条上一滩猩红。何意怔住,抬手擦了擦嘴角,发现的确是血。
何意盯着手指上的血迹失神,脑子里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韩老师反复跟他说的一句话“不要沉溺在自己的负面情绪里,你再想想,事情可能有别的原因。”
他反复想着这句话,仿佛它能对抗刚刚汹涌而至的懊恼和厌恶。但是思索半天,却认识没有头绪。
不远处有别人走动的脚步声。
何意匆匆折起收据,四处寻找垃圾桶。抬头时,目光又凝住。
花坛另一端站着两个人,似乎才下车,正在车旁说话。路灯明亮,何意被月季和绿篱阴影遮住,安静地观望的那俩人。
贺晏臻并没有停留太久,说了两句话便要往里走。米辂也不像以前那样不依不饶歇斯底里,他穿着做工考究的白衬衫,腰身妥帖,笑意从容
,转身朝车子走去。
何意坐在角落里,目光不敢放肆,但米辂转身以及离去时的背影,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跟米辂并非完全不一样,俩人同父异母,最大的区别在脸上——米辂五官艳丽,比他好看。而他们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身形、骨架又或者某些角度的脸型,会让人容易混淆。
而刚刚的那几秒,何意几乎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心里一动,目光追向贺晏臻。
果然,贺晏臻转身的动作顿住,他终于驻足。
米辂开车离开。
何意收回视线,往另一侧缩了缩,打算等着贺晏臻走开后再离开。
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何意连忙摸索着挂断,然而这么一瞬的功夫,身后的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学长?”贺晏臻语气惊讶,“你怎么在这?”
何意回头,故作轻松地打招呼:“我今天来看了下梁老师。你这是……才回来?”
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贺晏臻若有所思往小区门口看了一眼,却只点了点头:“我刚从外地回来,正好有事找你。”
他晃了晃握着的手机,何意低头,这才注意到刚刚的来电人就是贺晏臻。
“……你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贺晏臻问,“你上个月手术的小男孩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姓王。”
“王一。”何意直觉不是好事,下意识以为那孩子出事了,忙站起来,“他怎么了?”
“他没事。是他姑姑突然找到了北城,要告你们非法用药,拿孤儿做实验,损坏小孩身体。”
何意一口气没喘上来,脚步被钉在原地:“什么?她凭什么?”
但随即,他自己也明白了。王一的确父母双亡,又无直系亲属,被送到了福利院。现在手术结束,姑姑站出来表示愿意抚养……也没什么问题。
“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贺晏臻道:“他姑姑想要起诉,但又不想花律师费,所以去找了法律援助。正巧那边是我师兄律所的新人在做,回来后气不过提了一嘴。这才传到师兄耳朵里。”
“王一就诊时是孤儿身份,而且这次手术是慈善活动的免费救助。”何意问,“这一点会有影响吗?”
贺晏臻摇头:“没有,免费不等于免责。哪怕是出于善意的医疗救助行为,但因为仍属于诊疗活动,所以还是要按照《侵权责任法》来定。”
何意:“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上午。师兄说这人文化程度不高,但关键点抓得很准,一系列主张都有依据。像是有人指点过的。她自己透露这几天要在北城好好玩玩,顺道找媒体曝光你们,你看她说的孤儿被做实验,非法用药……这些都是容易引爆舆论的焦点。”
贺晏臻说到这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情要么是有人预谋陷害,要么是故意借题发挥,后者的话,得看她会不会要赔偿。学长,马教授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何意愣一会儿神,勉强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