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压长枝,林寒月冷。
客栈下的长街仍是岑寂,几串悬梁的红纱灯笼上蒙了灰,在风雪中摇曳。
阴坑灾祸终于消弭,修士们自落沉龙关的高处回首,沙风呼啸。
可想来用不了多久,城池关内便会恢复往日的生机。
是熙熙攘攘,人潮如织,街头巷陌的拼酒叫卖,茶楼酒肆中的一段修真传说。
清修宗门的修士在仙道盟玉令的指挥下迅速集结,在与冥府鬼使一并配合,清扫游荡在人间的执念。
他们两人一组,双双提灯行路,于茫茫大雪中,恍若遥相呼应的星辰。
客房内,曜灵浑身上下无处不冷,夜风似吹彻了他的身体,减而麻木到连寒冷也感知不出。
窗台上的杜鹃叶子抖了抖,拂过他的手背。
谢苍山醒了。
他坐起身,于烛火晦暗处垂下眼,翻手将那已逐风而去的留影石再度复原。
青蓝色的留影石浮在掌上,却轻的像是一片鸿羽。
“老谢……”
曜灵颤声道:“你……”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再说什么。
说阴坑已经被填平,太徽化险为夷?或说这把时时刻刻悬在天顶的巨斧,终于消失,再也不会威胁太徽生灵。
还是说,你的剑灵做了与你相同的选择,节哀顺变,灵死不能复生?
他喉中如哽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
而谢苍山依然沉默,将留影石握在手中。
他重重闭上了眼。
窗棂外的风呼啸来去,将雪絮吹向四面八方。
“老谢,你要不然——”
曜灵想说:你要不然打我一顿。
是他给了剑灵那一张配方。
结合灵体的特质,以兰因剑的灵气为炉,在他体内铸造定天针。
那是多年前风暄日丽的一日,楚兰因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他宅子的后院,唬了曜灵一跳。
犹记得那天的天气晴好,剑灵站在茂盛的花枝后,身形单薄,却又像是冬阳照落在影壁上的挺拔的古木。
他拨开藤萝垂蔓,神情堪是喜悦,令曜灵一阵恍惚。随后他看到多年不见的楚兰因俯身弹了一下杜鹃的叶子,对他道:“杜鹃咋又饿了?”又回眸来望,说:“曜灵先生,帮帮我好么?”
时至今日他再去回想,仍是觉不可思议。
他协助剑灵完成了史无前例的一次定天针的铸烧。
以九寒心为引,调度阴气,并延长绕指柔咒的余线,以灵力为池,反复在灵体内打磨锤炼,直到将九天幽重新炼化,变得足够坚韧,能够承载至阳大火和仞山石的垂坠。
这是太徽的机缘,但若是法则也有灵,恐怕也不会意料到,这一次的铸针会有如此威力。
剑灵押上了至极的力量,换了太徽的一场长久的岁岁无虞。
而甚至连太徽天道也未猜中,祂与楚兰因的这一次交易,会如此像一回赌博。
楚兰因不断在追加筹码,疯狂又孤注一掷,太徽被迫跟注,最后连天道神力也拼上。
如今,这神力便在谢苍山体内。
太徽天道便是万般不愿,谢苍山也已经拿到了太徽至净的灵力。
剑灵当然知道谢苍山也不稀罕这天道之位,但他灵线上的旧伤要用存粹的神力来治愈。
太徽作为古老的境界,凝万千灵光,将天道积攒的数以万计的灵力一刹抽空,便可接上他的那些断开的残线。
这一通操作,实在是狂妄又胆大,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唯有彼时功德机缘汇于一身,作为太徽灵力泉眼的剑灵,才能做到。
而楚兰因自问没有那般的大境界,他的私心其实也昭然不过。
他从来认为谢苍山在太徽之中。
他因爱谢苍山,方才去走太徽三千红尘,又因这三千红尘,爱他愈深。
曜灵眼中发涩,灵物的逻辑都是很简单直接的,连他都能想明白楚兰因的心思,谢苍山如何能想不透。
正是因为想透,才不能不去心痛。
兰因但凡受了一丝一毫的伤他都恨不得以身相替,可现在……
谢苍山是经历过山崩地裂的天道顺位,他能理解一切悲痛所致的歇斯底里和不可置信,大哭或大喊,崩溃或昏厥,皆是人之常情。
可是原来痛到极致,才是空寂。
此时此刻,谢苍山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安静地仿佛一尊石雕。
他将那留影石紧握,紧到指节都发白。
许久后,a999再睁开眼时,已压住了所以的情绪,起身问曜灵:“宋行杯可在此地?”
乔岩在凌华宗医修的灵力中醒来。
涅槃火中的灵力虽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但伤还是要治,况且长久在邪气下厮杀,神魂也会被腐蚀,如若不能立即进行救治,将来会留下沉疴痼疾。
乔岩便是其中被腐蚀的十分严重的一个,阴坑填平后他还勉力指挥了宗门长老的后续行动,可没过多久便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了二十来例,医修们索性原地与阵修配合,开治疗阵法,集体给他们疗伤。
百川和杀红尘等兵刃则在另一座固灵法阵中。
在他们隔壁则还有一个阵法,是冥君给无力返回冥府的鬼使们恢复用。
柳云裳与柳逢便在其中。
柳逢窝在她怀里一顿哭,哭的毛都一绺一绺,消息传来,高冷的猫爷一边怪剑灵连个告别也无,一边又吧嗒吧嗒掉眼泪。
固灵阵法的杀红尘见状,对百川道:“他倒是像是要把我们的眼泪一并哭完了。”
宋行杯肿了眼睛,一边给柳云裳包扎,同时在联络穿书局,却发现消息还是发不出去。
太徽天道仍将境界封锁住,他心中发寒,揣测起太徽的用意。
按祂以往的风格,这次这般大大动静,祂似乎还是打算先将此事瞒下,等太徽灵力运转恢复,紊乱的因果圆满,再向穿书局禀报境界内的事务。
祂算盘打的精妙,谢苍山虽然拿到了他的神力,但只要不开放通讯,他们这些退休人士便不可上承通报,那么祂完全可以先发制人,将谢苍山定位为太徽的天道顺位,而顺位与天道一脉相承,祂便能以培养自家顺位的名义把他扣在太徽。
况且这次的事,祂也并无干涉太多风。
如果消极怠工和破罐破摔也算是错的,那这是祂的境界,天道不放权,谁也奈何不了。
而监察部不成立,便也无人可对祂加以审判,等到这部门真正落地,祂再拉着这个境界毁灭也不迟。
但那也要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罢。
想通这一点,宋行杯一拳捶到了地上,恨声道:“可恶!”
风便在此时刮起,携了草木的清氛,似皑皑大雪中忽而生出一片青绿。
“木道友!”李普洱率先喊道,又立即改口,哑了声道:“谢剑尊!”
“师父——”乔岩瞪大了眼,嘴唇颤抖:“师父!”
“你们无恙否?”谢苍山乘风落地,抬手凌空勾勒,将三个阵法稍加改造。
主阵的医修与阵修顿时觉手下灵阵灵力大增,许多原要耗损大量时间的术法已能即刻运行。
但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个法阵的增强。
在场见过谢剑尊的人并不多。
但如此灵力场,便令他们心生敬服。
乔岩忍耐了许久的泪水刷一下就下来了,就要磕下去,“乔岩有负所托!楚长老他——”
谢苍山随意披了件乌色外袍出来,沉龙关的雪子拂面,他抬袖放出灵力,阻止了乔岩的动作,沉声道:“我知,不怪你。”
乔岩泣不成声,而谢苍山一刻不误,转而对不远处的宋行杯传音说:“可否借商城一用?”
“啊,可以可以!”宋行杯仓促调出商城面板,“可是这个不是不能……”
商城不能转手,置换的道具也不能让宿主以外人使用,这是穿书局任务员的常识。
谢苍山在虚空面板中接连敲击。
这面板做过加密,除宋行杯外其他人也瞧不见,所以其余修士皆看宋行杯一时惊呼一时口型“卧槽”,却皆不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