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已经探向了身后的短刀。
宁时亭说:“此香叫黯然销魂骨。师姐忘了,这一味香还是我调出来的。”
他眼底带着笑意。
焚流是他们这一辈香道中跟从步苍穹年岁最久的大师姐,也是步苍穹建立起的那个村落中,唯一一个师从步苍穹门下的人。
宁时亭当年过来学香的时候还小,焚流最溺爱他,每次宁时亭被带去悬崖峭壁一个人练习听风时,只有她会御风而来,偷偷给他塞暖炉子和水龙鳞。
焚流看他的眼中,尽是陌生。
宁时亭看她没有认出来,于是说道:“我是宁时亭,师尊赐字焚心,师姐还记得吗?”
……
木屋门关上,发出嘎啦的陈旧声响。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学堂此时更显得寥落。
焚流给他上了一杯茶:“我记得你。”
宁时亭与她相对跪坐下来,接着就听见焚流说:“我……没有见过你,但对你有印象。”
她从袖中摸出几封信,递给宁时亭看:“这两年里与我往来书信的人,就是你吧?师尊没有向我提过还收了个从焚从心的徒弟,但你在信中对师门诸多事宜如数家珍,我相信你,便把师尊的《九重灵绝》都交给了你。也因为这件事,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你,只可惜因为山上琐事繁多,而我又将近二十年不曾出世,故而一直都耽搁着。”
她神色平静,讲出来的话却让宁时亭疑惑不解。
宁时亭微微皱眉:“师姐的意思是……完全不记得我吗?”
焚流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也理解到他像是有哪里没转过弯来:“像是不太记得呢。可以的话,也请把你在师门里的经历讲给我听,毕竟这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只有她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宁时亭心上的疑云越来越重,但他依然平静地娓娓道来。
讲他如何被晴王送过来,讲他如何被步苍穹一步一步从什么都不会的小鲛一只慢慢带大……
宁时亭本来不是健谈的人,然而他还没有讲完一半,就被焚流打断了。
“公子说……你是八岁入师父门下,如今公子二十二了,那么也即是十四年前的事。”焚流眼神里也流露出了疑惑,“公子所讲的一切,的确都是师父的作风不假,各种细节,乃至修炼方法,也都是师门的香道传承,我完全信任公子所讲述的这一切。但只有一点,公子。”
焚流站起身来:“你不可能是师父的徒弟。师父早于十五年前故去,那之后,山门逐渐凋零,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122章
十五年前已经故去。
十五年前。
宁时亭脸色一下变了,喃喃地重复道:“十五年前……”
他八岁时被晴王授意来步苍穹门下拜师,在这里,在不远的冬洲洲城,度过了他人生中第一段纯粹快乐幸福的时光。这段时光时至今日都不曾蒙尘,染上其他不该有的颜色,鲜活如初。
那时候步苍穹名震天下,求访者络绎不绝,晴王要他来拜师,却没有给他指点门路,只是告诉他,像他这样带着满身卓越灵气却毫无法力的神族,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只会成为饕餮飨食。顾斐音属意于他灵敏的嗅觉和听力,告诉他,香毒不分家,冬洲附近就有一位绝品香师,要他去找他。
拜师谈何容易。
那时他在山下风峡口,见到门口长跪不起的人有很多,每一个都比他资质卓越。他愚笨,看见别人跪,他也跟着跪,他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卓越灵根,唯一能做的只有比别人跪得久一点,再久一点。鲛人上岸,双腿本来就不如尾巴灵活,越跪越疼,他一直跪到脊背如同针扎一样的疼,但他看着峡谷口的月亮,听着仿佛拥有某种规律的风声,不抱怨,不困顿,心明眼亮地知道自己这颗心要给谁。
雪这么冷,但是心是热的。
步苍穹后面常说,算出他命里有他这个徒弟,本来不想收,但宁时亭这个身体再跪下去会死,于是不得不把他拎回去。他没有灵根体质,这个低贱脆弱的凡人体质却反而成了他得以进入山门的法宝。
他刚过去时,那些同门其实是很看不起他的:“凡人一样的躯体,身体差多跪一会儿就能被师父看重,命也是真好。”
后面看他日复一日地修行,背书,虽有绝色却不骄不躁,文文静静的一个人。他不麻烦他们,知道自己先天不好,于是比别人加倍努力。扫撒观店、集合修行这种事,他不像别人一样随便捏个法诀就能完成,于是每次都提前半个时辰,从来没有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