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晋·江唯一正·版

裴斯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他若有心去救,何须你费口舌?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待的地方,趁着他们还没喝多,走吧。”

“可是……”余舟张了张嘴,显然不想就这么放弃。

他的老师已经被抓进大牢三日了,他人微言轻,如今只在中书省做着一个小小的主事,什么话都说不上,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来求他的师兄柳吉安。

对方说了会帮忙,约了他今夜在寻欢楼详谈。

可他没想到,对方竟会是这副态度。

“兴许……师兄也在想办法。”余舟小声道。

“你是不是……”裴斯远将一个傻字生生憋了回去,无奈道:“回去吧,程尚书若是知道你为他奔走,定然会领你的情,但是此事你帮不上忙,别再徒劳无功。”

余舟略微垂着头,依旧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裴斯远听着隔壁的动静,半晌后突然起身,一把拉起余舟,而后半强迫地拖着他走到了隔壁雅间的门口。

里头的动静其实并不大,隔着墙壁裴斯远耳力好能听到,余舟却听不到。

如今到了门口,隔着一道门板,余舟便听清楚了……

“陛下要发落的人,我哪儿敢说话?”柳吉安醉醺醺地道:“也就那个傻子,自己连只蚂蚁都不如呢,还想替旁人伸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晦气!”

“你小点声,人在外头呢……”有人提醒道。

“不怕他听见,最好他自己识趣,早点回去,免得耽误我找乐子。”柳吉安道。

裴斯远目光落在余舟面上,便见对方长睫微微一颤,眼睛也有些发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但他并没有哭出来,甚至还朝裴斯远行了个礼,这才转身朝着另一侧行去。

他的背影有些单薄,看着一碰就会倒似的。

裴斯远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才又回了雅间。

真够笨的。

裴斯远心中暗道,程尚书怎么会教出这么死脑筋的弟子?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论断有些可笑。

柳吉安倒是聪明,懂得趋利避害,毫不顾念师门情谊,但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朝中一抓就是一把。

这么一对比,倒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公子更讨人喜欢一点。

裴斯远听着隔壁的吵嚷声,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聪明喝完了杯中酒便起身离开了。

他大步出了寻欢楼,在迎上来的伙计手里接过了马鞭,伙计忙一溜小跑着去后头帮他牵马了。

在等着马来的工夫,裴斯远目光一扫,望见了立在街对面的单薄身影。

对方立在马车边似乎在等人,这会儿看到了他,小跑着几步朝他奔了过来。

“还不死心等着呢?”裴斯远语带嘲讽道:“柳吉安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我不是在等他。”余舟朝裴斯远行了个礼,忙道:“方才离开得匆忙,忘了朝公子道谢,多谢公子今日开导,在下谢过公子。”

余舟这个礼行得太过郑重,让方才还在嘲讽他裴斯远顿时有些尴尬。

他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两句,倒也谈不上开导,这小公子倒是有趣,竟为了朝他道谢专程在此处候着。

裴斯远原以为他是有别的事情,在这里只是顺便等他。

但余舟道完谢之后,便转身走回了马车旁,上了马车走了。

裴斯远看着渐行渐远地马车,突然忍不住笑了。

他倒是不知道,他们朝中竟还有这么懂礼数的小傻子。

这么一想,那姓程的老匹夫倒也教出了个有趣的弟子。

“公子,此事要不就算了吧?”回府后,小寒朝余舟劝道。

余舟望着夜色叹了口气,“先生身陷囹圄,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无一为他奔走。我虽人微言轻,总不能眼看着他蒙冤而袖手旁观吧?那我将来有何颜面说是他的弟子?”

“可咱们该试的法子都试过了啊!”小寒道。

“还有一个法子没试过。”余舟道。

“什么?”小寒问道。

“中书省今春新立的规矩,每隔两日会派一名主事定期将积攒的次要公文整理出概要呈到御书房。”余舟道:“明日正是我去御书房呈递,我可以直接面圣,替先生喊冤。”

小寒一怔,忙道:“公子这可使不得啊,万一触怒了陛下,就麻烦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是被陛下责罚,我也要为老师伸冤。”余舟道。

小寒知道自己再劝无用,不禁十分发愁。

他家这公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死脑筋。

如今程尚书出事,朝中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偏偏他不但不避讳,还一个劲儿地往上凑。若是他有点地位也就罢了,他一个八品主事,平日里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这不是拿着鸡蛋磕石头吗?

但余舟认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主意。

因为他坚信,当朝天子并非昏庸之辈,定会给人辩驳的机会。

所以他要冒险试一试!

次日晌午,余舟依着规矩拿着整理好的公文概要呈递到了御书房。

依着规矩,他只需要将公文交给当值的内侍,再由内侍送进去便可。

若皇帝没有吩咐,他便可以退下了。

然而今日,他送完了公文之后却没着急离开,而是在御书房门口跪下行了个大礼,声称要求见陛下。

“这又是谁啊?”御书房里,路知南听到外头的动静问道。

他话音刚落,来喜快步进来道:“回陛下,是中书省的主事余舟,过来送完了公文,说要求见陛下。”

“哦,让他进来吧。”路知南开口道。

“等等。”一旁的裴斯远看向来喜,问道:“是不是长挺漂亮的那个余舟?”

来喜一怔,忙道:“余主事确实长得很俊美。”

路知南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裴斯远,仿佛在问“你认识?”

“陛下,他是程尚书的弟子。”裴斯远提醒道。

“哦,来求情的?”路知南道。

他说着忍不住笑道:“我当咱们朝中尽是些凉薄之辈,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啊。”

“怕不怕死不知道,但脑袋肯定不大聪明。”裴斯远道:“陛下将人拿了没发落,稍微聪明点的都知道您是有心保程尚书呢,只是眼下时机不对,要再等等。能找上门来不自量力求情的,不是愚笨就是莽撞。”

路知南瞥了裴斯远一眼,“你怎么知道人家长得很漂亮?”

“呵呵。”裴斯远摸了摸鼻子,不吱声了。

“既然是个愚笨莽撞的,那就给点教训,顺便也做做样子,糊弄糊弄观望此事的人,也算他朝程尚书进了孝心了。”路知南想了想,又道:“文人身子弱,杖责二十吧,让行刑的人打轻点,做做样子就行。”

“是。”来喜忙道。

“等等。”裴斯远拧了拧眉,突然开口道:“陛下不就是想将人撵走吗?臣亲自来撵吧,保准撵得人尽皆知。

路知南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斯远一眼,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

“莫要胡来。”路知南叮嘱道。

“不胡来,那还是臣吗?”裴斯远说着便朝他行了个礼,大步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口,余舟正规规矩矩跪着,见到出来的人之后,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