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回到车上,宋菀似乎情绪好多了,没再为难他,报了个芙蓉路的地址,而后捏住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人发着消息。
车开进市里,这时候叶嘉树手机里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没有接,直接掐断了。那手机又响,后面宋菀说:“接吧,又不扣你工资。”
叶嘉树一顿,手指照着屏幕上的绿色键点下去。是楼里收废品的大爷打来的,问他在不在家,好把他那些不要了家具拖下去。大爷找了好几回,每回他都不在,让人空跑,叶嘉树多少觉得过意不去。
“过一个小时您再过来行吗?我现在不在家……”叶嘉树道了几声歉,挂断电话。
宋菀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扫他一眼,“你住哪儿?”
“清水街。”
宋菀一顿,“你住在清水街?”
叶嘉树斟酌着她这话里是不是藏着什么深意,是觉得他不该住清水街,还是她跟这地儿有什么道不明的纠葛?
沉默之间,宋菀把下一句话说了:“清水街离这儿就两公里吧,你先把你的事办了再送我。”
“可能得耽误会儿。”
宋菀看他一眼,“我说了耽误?”
叶嘉树无话可说了,摸出手机来给大爷回了个话,让他稍等,五分钟就到。
清水街这地,是个时移世易的最好凭证,过往是南城最好的一块地,随着城市规划的变迁,一夕之间没落,如今住这儿的,要么如叶嘉树居无定所,要么是成日长吁短叹的酸腐诗人,要么是进城打工有情饮水饱的小夫妻……
一条老街,沿路让自行车挤得满满当当,叶嘉树开的这台保时捷进不去,在街口街得下车。
叶嘉树让宋菀在车上等一会儿,宋菀应了一声,他把车钥匙留在车上,下了车,朝住处飞奔。
大爷就等在楼底下,坐在一担纸板上抽烟。叶嘉树打声招呼,大爷搂起扁担跟着上了楼。
两人协力,来回三趟,屋里那些旧家具都清完了。
大爷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卷纸币,往食指上沾了点儿唾沫数点,“……你这些东西太破了,我收回去也买不了几个钱哩!一起给你五十,你看行吧。”
“东西搁我那儿费事,您能来收是帮了我大忙,挑回去费劲,钱我就不要了。”
“哎,那不是占你便宜。”
“没事儿,您收着吧。”叶嘉树把大爷的手往回一推。
大爷喜形于色,“那行,以后去我老婆子摊子上吃蛋饼,不收你钱。”
叶嘉树笑说:“成。”
叶嘉树帮大爷把家具抬上三轮车,在后面推了一把,前轮拐个弯,往巷子深处开去。
叶嘉树拍一拍身上的灰,转过身去,登时停住脚步——宋菀不知道什么下了车,走进了巷子里。
“宋小姐回车上吧,这地方乱。”
宋菀视线从他肩头越过去,笑了笑说:“你这人还挺五讲四美。”
叶嘉树当然听出来这话是在揶揄,没应。
宋菀目光一顿,定在街深处一幢三层的老建筑上,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叶嘉树看过去,“……那儿现在住谁?”
“住了很多户,我没打过交道,不大认识……”叶嘉树看她一眼,“宋小姐有认识的人住这儿?”
宋菀摇摇头,目光隔了层夜色,有种让人疑心是错觉的温柔。
许久,她收回目光,两手插进薄外套的口袋里,略缩了缩脖子,转过身去,“走吧。”
叶嘉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在宋菀跟前开车有一段时间了,平常她生活就那些事儿,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做头发、保养皮肤、看衣服上新、跟朋友喝茶、待屋里打牌,或是去陪唐蹇谦。不管去哪儿,她都一副慵懒颓靡,拿腔拿调的模样,跟民国戏里那些千娇百媚的姨太太没什么两样。
可此时此刻,她把背挺得笔直,迈出去的步子,连脚尖都绷着一股劲儿,好像有股什么样的信念在敲打着她。
像是只孔雀,被人扒光了毛,也也要挺着冠子昂首阔步,绝不认输——叶嘉树说不清楚那究竟是种什么信念,但隐约觉得与此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