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了房间那一头的窗户边,任凭蒋从周隔一段距离遥遥地望着他。
蒋从周脸上贴着笑,“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来。”
陆明潼不露声色的冷淡,“蒋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上次会面结束之后,蒋从周回去一细想,笃定陆明潼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的,酷似照镜的相同面容,不可能不心生怀疑。
只是他没想到,陆明潼年纪轻轻就有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
蒋从周望着他,好似望着年轻的自己,酝酿一天一宿的话,临到头了还是踌躇,最后,才抠出一个看似合适的起头:“明潼,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会怎么想?”
当年,许萼华和父母还住在南城。
许萼华刚刚大学毕业,供职于一家出版社;而蒋从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在一个不入流的商业演出团里工作,逢上婚礼、开业这样的仪式,才有机会给人唱两首港台流行歌。
两人经由朋友认识,不久便陷入热恋。
年轻人只顾冲动,未曾考虑过后果。
一天,许萼华跑去蒋上班的找他,两人一会面,许萼华便期期艾艾地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蒋从周丝毫不觉喜悦,反有大难临头的恐惧。
一则他一穷二白,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正经读过书,攀不上陆家这样高知的门楣;二则,那时候他被首都来的一位星探挖掘,合同都签好了,不日即将北上,正式出道。
他担不起,也不愿担这样的职责。
回去思来想去,叫许萼华将孩子做掉,等他去了首都,事业有起色以后,他定然回到南城,光明正大上门求亲。那时,他们再要一个孩子也不迟。
“我叫萼华回去考虑考虑。过了半个月,她来告诉我,她自己已经去医院动过手术了。她没别的要求,只想跟我一起去首都。”
那时候,蒋从周不过二十岁,比许萼华还要小两岁。
他希冀北上便是飞黄腾达,当然不可能带上一个累赘。
于是,哄骗她,他先去,等找好地方,落稳脚跟,再将她接去。
年轻男人被野心蒙蔽,从不以为自己心狠手辣。到了首都,他便斩断原来的所有联系方式。
将南城让他灰头土脸的一切,以及此生唯一一次动过真心的感情,尽皆捐弃。
蒋从周一字一句的,在心上定自己的罪,“我万万没有想到,萼华并没有……”
在并不知晓“蒋铮”这个人之前,陆明潼想象过诸多情况,许萼华为何会未婚先孕。
其中一种,他自己最喜欢,也一度信以为真:或许自己父亲是一名军人,战场上牺牲了,以至于许萼华悍然决定留下遗腹子,以作念想。
知晓自己的父亲,多半只是个不入流的歌手以后,陆明潼也有过诸般想象,其中最为他所能接受的是,外公棒打鸳鸯,许萼华决定留下爱情的结晶。
但没想到,今日听闻的真实故事,远比他以为的狗血、低级、俗辣。
陆明潼胃里翻江倒海犯恶心,不喜他贸然亲切地叫他“明潼”。
神色始终漠然,“我听不明白蒋先生究竟有什么用意。”
蒋从周和现在的妻子结婚以后,一直无所出。
后来才知晓,时时要他瞻仰供奉的这位千金小姐,读大学时就为当时的男友流过两次产,不孕或许就是那时没恢复好落下的病根。
对此他无所谓,甚至坚定了自己出人头地的决心。
隐忍狠辣,杀伐决断地经营了这些年,终究,他与妻家相互制衡,甚至隐约要压过一头去。
个中情由,蒋从周没有细说。
只笑一笑说:“我打算开一家互联网公司,配齐团队和职业经理人,你和你的朋友,尽可以随心所欲做研发。往后的发行渠道……”
“蒋先生。”陆明潼打断他,“我自认为,单凭自己的能力,我也能做到自己标定的高度。无功不受禄,蒋先生可将财富赠给更需要的人支配。”
他一口一个的生疏的“蒋先生”,噎得蒋从周更热切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背过脸去咳嗽几声,“你不收,可我的遗嘱里却不能不记你一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