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帝没有急着让他平身,反倒弯腰拿起他未抄完的经书,又问了一遍:“这是哪一篇经文?”
魏临道:“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皇帝喔了一声,在大殿内四处踱起步。
东宫的布置十分雅致,四周都挂着字画,书籍也占了很大的空间,可以看出此间主人的爱好,从支起的窗户往外望去,廊下放了不少盆栽和盆景,其中有些已经开花了,引来蝴蝶飞舞驻足,流连不去。
“那些花都是你种的?”皇帝问。
魏临正眼观鼻鼻观心,冷不防被问起来,茫然片刻,方才道:“是,闲来无事,便种些花草解闷。”
永康帝挑眉:“朕倒不知你这个太子当得倒是真闲,竟还有空种花栽草。”
说啥都不对,魏临不出声了,伏身作请罪状,让皇帝想再挑毛病也无从挑起。
“抬起头来。”永康帝道,声音喜怒不明。
太子只好直起身体,却听父亲道:“喜来自尽后,刑曹的人在喜来房间内搜查,发现一些饼屑,经过查验,那些饼屑来自于一道玫瑰千层酥。”
魏临一愣,玫瑰千层酥是一道点心,宫廷有,民间也有,但宫廷做法很是复杂,需要的材料也更多,民间多是因为这道点心的名气而进行效仿,口味自然与宫廷厨子出品的没法比。
永康帝:“刑曹尚书说,玫瑰千层酥因为做法繁琐,宫中每月也只做一次,每次五份。这个月的份例,朕分别赐给了你,二郎,贵妃,德妃,四人。”
魏临忙道:“是,儿子记得,当时朱师傅正好来讲学,我便将自己那份转赐给朱师傅了。”
皇帝嗯了一声:“二郎当时在朕那里,拿到点心之后当场就吃了。贵妃说是自己享用了。只有德妃那一份,她说自己舍不得吃,给了三郎,三郎又赐给身边的侍从阿禄。事发前一日,有人正好看见阿禄去找喜来。”
魏临一脸惊诧和意外:“您是说,三郎通过阿禄指使喜来去给二郎的马……不不,三郎年方十四,比二郎还小了两个月,他断然是没有这个胆子的,请父亲明鉴!”
皇帝盯着他的表情变化:“不是他,难道会是你吗?”
魏临正色道:“父亲自小便请来饱学大儒教导我孝悌友爱之道,儿子的清白,天地可鉴,朱师傅可证,身边宫人亦可证。”
皇帝没有说话。
魏临深深一拜:“三郎年幼,断不可能如此心怀歹毒,置兄弟于死地,其中或许别有隐情!”
因他这句话,皇帝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过了片刻,他弯腰亲手扶起太子,。
这个动作意味着父子之间僵持长达半月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
“三郎之事,朕会命人继续查下去,但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朕记得半个月前曾给你布置过功课,让你写一篇诸国策论,想必你应该写好了?”
魏临道:“是,但其中多有浅薄之处,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皇帝不由笑了:“你年未弱冠,又不曾出过京城,行文见识自然不可能老辣到哪里去,朕让你写策论,只是想让你多放眼看看天下局势,免得成日被那些腐儒教得都僵化了,只知用什么仁孝礼仪去治国。”
魏临赧然:“父亲教训得是,若您允可,儿子也想离京去走走,瞧一瞧祖父一手铸就的大魏山河。”
皇帝笑骂:“好啊,朕不过顺口一句,你倒蹬鼻子上脸了!”薆荳看書
近两年来,皇帝与太子之间似乎不曾有过像现在这样缓和的气氛了,侍立一旁的内监面上不显,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
那头皇帝看完魏临的策论,指点了几处,又亲自给他布置了新的功课,然后才离开东宫。
但几乎是一走出东宫,皇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方才的轻松全然不复得见,连身后的内监陆青都感觉到了。
他不由自主将呼吸放轻。
“阿陆。”皇帝却叫了他的名字。“你说,三郎果真指使自己的侍从,去给二郎的马下药吗?”
陆青吓得不轻:“陛下,这等事哪里是奴婢能置喙的!”
皇帝斥道:“真没胆子,让你说说又怎么了!只有朕听到,这里又没有旁人!”
陆青苦笑:“连陛下都想不出来的事情,奴婢哪里有那个脑子啊,万一说错了,岂非冤枉了好人?不过奴婢想,崔尚书还真有能耐,若换了奴婢,肯定不会想到从饼屑上也能追根溯源的。”
皇帝道:“崔沂中素来办事谨慎细心,否则朕也不会让他负责查办这桩案子了,但现在想想,换个人来查,或许会更好。”
陆青似乎从这句话里嗅出一点什么味道,但他不敢开口。
只听得皇帝又道:“此事若换作先帝处置,根本无须这样麻烦,直接将所有人都重重罚一顿,甭管无辜与否,但朕偏就下不了这个手,所以先帝能够打下江山,朕却只能守成,实不如远矣。”
陆青忙道:“奴婢都听人说,马上打江山,也要能马下治江山才行,大魏如今安享太平,家家富余,全赖陛下之功!”
皇帝笑骂:“好你个溜须拍马的赖奴,为了哄朕开心,连先帝的功劳也敢贬损了!”
陆青赔笑:“奴婢哪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