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成了一具尸体,曾久久地沉在那沸水湖里,被大石块压着,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捞中,以死伤无数人为代价,终是捞了上来。
可他已然不是他了。
至少,夏初七认不得这个人。
塌陷时的石块砸在了他的身上,尸体并未完整的打捞,被发现时,肌肉烂尽,四肢不全,甚至头都砸烂了,尸体变成了一块又一块,被沸水煮过之后,已然不再像个人形,只是一堆发胀的肉。
如若他身边没有晋王的腰牌,相信无人能认出他来,夏初七也不能。
那日雪停了,天气刚刚暗下来。
一个兵卒兴奋的高喊着“找到了”,跑入大营,在营中大哭大闹,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一声吼叫,终是结束了他们比打仗更加痛苦的沸水打捞日子,无数人都在欢欣鼓舞。他们早知捞的是尸,已非人,也已然感觉不到人死去的悲苦。或者说,从最初的悲苦到如今的释然,他们更多的是解脱,是兴奋。
只有陈景与赵樽的近卫们……
最后的一些希望,终是破灭。
听说陈景当场倒地,晕厥不醒。
夏初七看到他时,这个男人,从第一日到开始,从来没有软下去过的男人,如今四肢瘫软,口吐白沫,是软绵绵的被人抬上来的。
睁开眼睛,看见是她,陈景目光悲凉。
“没有什么。”她说。
早已确定的事,如今只不过有个交代而已。
“他们是该高兴。”她又说,然后安抚的替陈景掖了掖被子,“陈大哥,我们也该高兴,他终是不用留在那黑暗的地底,也不用再受那长长久久的烹煮之苦了。”
陈景动了动嘴,默默无言。
她弯唇,像是喃喃,又像是劝说,“世上最容易的便是死了,死是最超然的解脱。赵十九他好算计,他是从不肯吃亏的,临死也要占我便宜,他死了,倒是开心。”
“楚七……”陈景的声音,似在呻吟。
夏初七仍是笑,定定看着他的脸。
“陈大哥,我与他这梁子结大了。”
一个人的生命只是一段符号。
一个人由生到死,只是一段虚无。
灵魂不再,肉身若何,又有什么?
出了营帐,夏初七没有去那正在紧张收殓的灵帐,而是缓缓步出了大营,迎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子,踩在厚厚的积雪,往阴山南坡走去。
郑二宝在她背后,默默跟着。
她的脚印小一些,郑二宝大一些。有意无意的,郑二宝似是在丈量她的脚印一般,每一次落地,都踩在她的脚印上。
他发现,她走过的每一步,距离几近相等,竟是那般的匀称,丝毫没有凌乱和仓惶。靠近阴山南坡,陡峭的山麓,呼啸的寒风,直灌入衣襟,似是还在叙说那一日的惨烈。夏初七仰头看了片刻,花了约半盏茶的工夫,才爬到了一个可以望见坡地和营地的石崖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