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天下凡是资格足够的炼气士,在冒险付出巨大代价卜算国运时,都曾被这黑龙之势给震惊!
这意味着,燕国之国势,如烈火烹油,已达巅峰!
田无镜自灭满门时,其叔祖也曾对其说过相似的话。
赵九郎手里还拿着米糕,咬一口,抬头看一眼上方,再咬一口,再看一眼。
心里,居然觉得挺满足的。
因为他清楚,这道黑龙里,也有他的贡献。
薛义双手摊开,一道道黑气从其身上迅速升腾而起,与这天上黑龙形成了呼应。
“藏夫子,有我在这里,倒要看看你,能否斩得下我大燕龙脉!”
藏夫子脸上不屑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道:
“行啊,老夫还真不信你能挡得住老夫,不过,老夫来此,只为了和你背后的燕皇陛下谈一笔买卖。
燕皇陛下,老夫可以不斩你大燕龙脉,但老夫要你即刻收兵,亲自发明诏,终你一朝,不得南下攻乾!”
说着,
藏夫子身边又一朵莲花崩溃,
一道银色的气浪席卷而上,逼迫向上方的黑龙虚影,
“否则,今日你大燕龙脉,将不复存在!”
今有当世第一炼气士,凭形神入皇城,以龙脉为引,迫使人间君王让步!
薛义昂首目视前方,
道:
“你且试试!!!”
一股悲凉的死志,已然弥漫而出。
赵九郎将手里最后一点米糕送入嘴里,然后学着皇帝先前的动作,很不雅地将手指放在嘴里舔了几口。
心想,怪不得今日见到这位宫内太监们的太爷感觉怪怪的,先前的一幕幕,不就是在交代后事的意思嘛。
面对此情此景,这位大燕的宰辅,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其实,在田无镜自灭满门时,田家叔祖就曾提醒过田无镜,小心世间修玄者,以方外之术而来。
如今,田家叔祖的预言,已经应验了。
面对这种威胁,
燕皇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开口道:
“薛义,听旨!”
前方的黑袍老者闻言,身体一颤,有些不解地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陛下,但还是往回走了几步,跪了下来,
诚声道:
“臣在!”
“退回启明殿,不准出手。”
薛义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向自家的陛下,
要知道,
这龙脉,就算他拼死保护,也有一定概率保不下来,若是自己不出手,那位藏夫子,定然能斩下龙脉!
“接旨。”
燕皇开口道。
薛义面露挣扎之色。
“薛义,接旨!”
薛义终于低下了头,
叩首道:
“臣,薛义,接旨!”
薛义起身,
走回了启明殿内,站在了赵九郎身侧。
燕皇则抬起头,看向上方,
笑道:
“朕还是第一遭见到,在朕所住的皇宫上方,还有这等景象。”
藏夫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燕国皇帝。
燕皇看向了藏夫子,这是藏夫子形神出现在这里时,燕皇,第一次睁眼瞧他!
“快快快,你不是要斩这龙脉么,斩给朕看看,朕等着瞧呢。”
“…………”藏夫子。
“…………”薛义。
“呵呵。”赵九郎则笑了,走出了启明殿,站在了燕皇身后,抬头看向天空,道:“陛下,别说您了,臣也等着看这奇景呢。”
藏夫子有些莫名地看着这对燕国君臣。
燕皇伸手指了指藏夫子,催促道:
“朕御书房里还有诸多奏章没看呢,切莫耽搁,速速斩起。”
藏夫子发出一声冷笑,
道:
“燕皇陛下,斩一国之龙脉,其反噬之力,哪怕是老夫都承受不下,但燕皇陛下,您是真当老夫不敢么?”
燕皇负手而立,
道:
“速速斩起!”
“好,老夫今日,就斩你大燕龙脉,断你姬家福泽!”
下一刻,老者身边除了那一朵蔫吧着的莲花还存在,其余的莲花,全部崩溃。
藏夫子手指指向天空,
一道强横的气浪自冥冥之中被射入了苍穹,
紧接着,
一道霞光落下,
直接落在了黑龙虚影身上。
“嗡!!!”
黑龙虚影分裂,那浓墨般的黑,就此散去。
从冥冥中来,又归冥冥中去。
藏夫子的形神上,有火焰开始燃烧,表情却不痛苦,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位君王,用一种显得有些飘忽的声音开口道:
“燕皇,你大燕龙脉已断!”
燕皇一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情景变化,等到黑龙消散,乌云散去,光亮照射下来后,燕皇深吸了一口气,
开口道:
“我大燕立国数百年,立国之艰,护国之难,这些,都烙印在每个燕人的心里。
大燕,能延续数百年,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龙脉,也不是你们这些炼气士口中所说的气运!
大燕,
靠的,是数百年来,大燕儿郎持刀策马奔赴北疆,血染荒漠!
靠的,是姬家先祖皇帝,战死后新君继位,继续御驾亲征!
靠的,是战马,是马刀,是一代代燕人打不断的脊梁!
朕,乃天子!
朕,不信命,若是真有命,那这命,也定然可以靠人改过来!”
在燕皇的脑海中,
浮现出了镇北侯李梁亭小时候看着自己吃鸡腿时馋得流口水的画面,
浮现出了靖南侯田无镜那一声“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的怒吼!
浮现出了,自己每一晚入睡前亲自持灯盏看着大燕疆域图的倒影!
朕的命,
大燕的国运,
你说改就能改了?
你说断就能断了?
那我大燕还要这数十万铁骑又有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南北二侯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朕何用?
藏夫子的形神已经即将湮灭,他的耳边,回荡着燕皇的这些话语。
忽然间,
他感到有些迷茫,
这位燕国的皇帝,
他的态度,他的话语,他的神情,
竟然让藏夫子对自己修行一辈子的东西,产生了一丝动摇。
燕皇拾级而下,
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开口道:
“炼气士,何其多也!
乡野炼气士,以卜卦堪红白为生,靠蒙骗百姓而活!
或许,你会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但在朕看来,
他们,骗的是愚夫愚民,
而你,骗的是君王将相!
无非是对象不同,但都是在骗,有时候,甚至骗得连你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朕,很失望。
乾国,也让朕很失望!
看来,乾国真的是无人了,居然想靠一个江湖骗子来成事!
朕,不希望你死,朕希望你能继续活着,朕要你亲眼看着,被你斩断龙脉,被你断掉福泽的大燕,
它的铁骑,
是如何踏翻你大乾的花花江山!”
藏夫子的形神,在此时湮灭,在湮灭之前,他伸出手,想要指向燕皇,但他没能完成。
……
茅草屋内,
气息忽然消散了。
百里剑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喃喃道:
“结束了?”
魏忠河松了松衣袖,
身为炼气士,他自然已经感应到了茅屋内的那位当世第一炼气士已然油尽灯枯了。
魏忠河向百里剑拱手道:
“百里先生,大燕的皇宫,随时拱手您来坐坐;
大燕的铁骑,也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百里剑目光一凝,剑势顿起!
魏忠河冷笑一声,两袖之间,有一道道匹练流转!
“我是真没想到,一直都说燕人蛮傲,但没想到,燕人皇宫里的公公,都这般的倨傲!”
魏忠河嘴角咧开,
道:
“百里先生,在您的眼里,这天下,就是江湖。”
百里剑微微皱眉。
魏忠河继续道:
“但在国战面前,江湖,屁都不是。”
魏忠河后退两步,
道:
“百里先生还是先将藏夫子的弥留之躯带回去吧,兴许还能送其回山门再看一眼。
当然,百里先生可以不入皇宫,也不持剑去挡我大燕铁骑;
但百里先生,但凡你敢在我大燕境内滥杀无辜,你杀一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十个乾人!
你杀一百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一千个乾人!
你,
尽管杀!”
说完,
魏忠河转身,
挥一挥衣袖,
离开了。
…………
启明殿内,
燕皇重新坐上了自己的輦,他的身影,有些懒散,似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批阅奏折的间隙之间,多下了一盘棋罢了。
薛义停留在启明殿内,再次跪伏了下来。
世人都只知道先皇贪慕骄奢享受,
但薛义却曾和先皇喝茶时,听先皇亲口说过,
先皇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皇位给争到手了,然后传给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先皇说: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雄才大略,所以干脆享受一点儿,贪慕一点儿,荒唐一点儿。
一来,以前当皇子时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当了皇帝后,不好好过几天好日子,总觉得这辈子亏得慌。
二来,自己荒唐一点儿,也能方便自己那个儿子继位后可以拨乱反正,让自己儿子的名声能直接立起来。
先皇还说过:他其实没活够,但他怕自己这皇位坐得时间太久了,耽搁了自己这个儿子的时间。
所以,他明知道那些方士炼出来的丹药有毒,却还是坚持吃着。
先皇说:用这个法子让自己早点死,也比自己想其他辙死要好很多,自己要是用其他法子死了,史书上要是记载得不明不白,可能还得害自己儿子背上坏名声。
薛义老泪纵横。
坐在輦上的燕皇却开口道:
“薛叔,你可得继续活着,朕不在乎什么龙脉不龙脉的,但晋国楚国保不齐要在乎的,日后若是那两国想有什么异动,还请劳烦薛叔您学学先前那位,也去他们皇宫里走一遭,吓一吓他们。”
赵九郎从启明殿里出来了,
这位当朝宰相手里拿着两条米糕,笑呵呵地走到燕皇的輦旁。
燕皇指了指这米糕,
道:
“凉亭好这一口,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他送去。”
“臣遵旨。”
“另外,再顺带给凉亭和无镜带个话。”
“请陛下示下。”
燕皇后背靠在了輦座上,
手掌轻拍輦架,
道: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