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在一处似屋似亭的地方,三侧环着流水,旁栽翠竹,很清新雅致。
姬成玦有些骄傲道: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郑伯爷点点头,道:
“容易招蚊虫。”
姬成玦端起茶杯,道:“原以为父皇会在宴会时,问你关于晋地的战事的。”
“晋地哪里有战事?”
“是先攻乾还是先攻楚,父皇的本意,是在最迟两年后,攻乾。”
“随便打那个吧,我反正都无所谓。”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惊讶道:“大泽香舌?”
姬成玦抬起头看着郑凡,
骂道:
“你在雪海关过得是什么奢侈日子?”
要知道这茶叶,他自己就只有这么一点,平日里根本就舍不得喝,郑凡来了,他才命人泡了送上来的。
“当凉茶喝的。”
郑伯爷笑了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说正经的,今年朝廷的进项,得从你雪海关那儿补起来,你做的那些货,是真的能卖钱。”
“没问题,作坊应该都盖起来了,很快就能有产出了。”
“嗯,你那儿缺什么,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反正我和你的关系在这儿,我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闲话。
再加上你这次娶了公主,名望足够,也没人再好意思说什么闲话了,说到底,做买卖,还是你会做。”
“瞧你这话说的,我和公主是真心相爱,两情相悦。”
“………”姬成玦。
“对了,我明天还要去见太子不?他今天成了监国,我怕我明天去东宫的话会被外人以为要改换门庭对你不利了。怕把你给做空了。”
“做空?是打击我的士气么?”
“对,打击你六爷党的士气。”
“太子不派人来找你的话,你就不用去了,谁来安慰都没父皇给他安慰来得效果好。”
“是这么个道理,那我明儿去湖心亭见见三皇子吧,陛下老早就给我那块进出湖心亭的牌子,我一次都没用过。”
“难得你还有这个心,你说你当初怎么能狠心下这么大一个狠手的?”
说着,
姬成玦拿起筷子,
向下一戳,
道:
“啪!”
郑伯爷摇摇头,
也拿起筷子,
向下连戳两次,
道:
“应该是……‘啪’、‘啪’。”
“唉,三哥都在湖心亭赏雪三年了。”
“应该做了不少好诗。”
“怎么做都没你那首笑谈渴饮燕奴血来得好。”
“明明是蛮奴血,或者野奴血,怎么,这首诗陛下也知道了?”
“父皇很喜欢。”
“陛下还是很有眼光的。”
“等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看我儿子,你这个干爹,是跑不掉的。”
“我不帮你带孩子。”
“怎么着,你舍得帮靖南侯带孩子就不愿意帮我带孩子?”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把他当靖南侯的孩子一样养就行了。”
“呵呵。”
郑伯爷笑场了。
其他孩子,命可没那么硬。
“再说了,那是最后的情况,你刚喊了思思一声弟妹,便宜你占了,不能没点表示。”
“唉。”
“若真有那一天,托付给别人,我不放心。”
“好不容易相聚一次,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希望下次我入京,是来帮你争皇位一锤定音的,不是来给你收尸的。”
“你会来帮我收尸?”
“对啊,这能向天下人显示我平野伯有情有义啊,等收完尸后,再拜新皇也不迟。”
“畜生。”
“嗯。”
“其实,我大燕先对哪个下手,并不取决于父皇,而取决于靖南侯,只要靖南侯那边打起来,我大燕不支持也不可能。
我知道你在雪海关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是发展的余地,向北,是雪原,向南,是镇南关,只要打破这个镇南关,得以入楚,那局面,就完全打开了。”
郑伯爷摇摇头。
“怎么,不对?”
“你做生意可以,但打仗,你不行,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间,再给我个三年,我把雪海关建设好,麾下兵马从两万可以扩充到四万,盲目的扩张,会导致根基不稳;
就是靖南侯,一开始就有靖南军这个底子,也是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去亲自调教。
另外,
镇南关,不是那么好打的,玉盘城下,我们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是因为楚人自己正在内讧,无暇顾及外面,外加野人主力败亡得太干脆,导致孤军外悬了。
但现在楚人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了,
一个镇南关,
守军就有数万,
在其后方以及两翼,还驻扎着十多万大楚皇族禁军。
一旦开战,大楚的援军将会源源不断地向镇南关聚集。
得益于你父皇马踏门阀,大楚贵族是不可能让我大燕入主楚地的,其实,楚国的情形和咱们大燕当年很相似,外战会束手束脚,但自保时,会无比积极。
所以,
要打一个镇南关,
需要广筑营寨,需要海量的攻城器械,
光是辅兵和民夫,就得不下三十万,这还是往少了去估计的,且战事必然旷日持久,大军围城攻城所需,每一天,都是庞大的一笔。
这和当年南北二侯十日转战千里连破赫连家闻人家不同,楚人会用他们最擅长的守城战以及他们大楚步卒的优势,和我们死耗。
要攻下镇南关,
我大燕要动员起比当初攻晋更大规模的兵力,必须以举国之力去支撑,去赌。
毕竟,镇南关后头,就是楚人的上谷郡,可谓是一马平川,楚人也知道镇南关的重要性。
能打的话,靖南侯早打了,就是因为这仗,必须得死拼到最后一口气,任何的半途而废,都会导致先前的所有努力和牺牲,付诸东流。
所以,
很抱歉,
除非陛下下定决心先攻楚,提前做好攻楚的大动员,否则,对楚地的战事,根本就开不起来。”
姬成玦叹了口气,道:
“正是因为楚国难打,所以才要先打楚国啊,就是因为打楚国要旷日持久,所以才更要打楚国啊。
一来,想彻底平定天下,一统诸夏,自然得先难后易;
二来,
我怕乾国不经打。”
“乾国,确实不经打,哪怕我听说他们编练了新军。”
祖家军、钟家军,以及各个被乾国官家册封的新的将领,都是在当初燕军入乾时打仗露过闪光的。
但乾国的三边包括乾国的整个北方地形在那里,除非乾国能一下子变出来二十万精锐铁骑能和燕军野战争锋,否则都无法改变这被动挨打的大局面。
姬成玦则道:“但乾国坚韧,尤其是乾国江南,人口稠密无比富饶,很容易就打成泥潭的局面。”
郑伯爷笑了笑,
掏出自己的铁盒,取出一块薄荷糖丢入嘴里,
道:
“你不如直说万一一不小心将乾国打崩了,你的皇位就彻底没希望了。”
“总得给自己找点借口不是,我不是为了皇位,我也是为了大局。”
“虚伪。”
“跟你学的。”
“罢了罢了,先不谈国事了。”姬成玦伸手从郑伯爷的铁盒里拿了一粒薄荷糖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郑伯爷摇摇头,道:“你这是炫耀。”
“要个孩子吧,老郑,这男人啊,有了孩子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快了。”
四娘已经答应自己了,等自己这次回去后,四娘的伤肯定已经养好了。
“有了孩子后,就情不自禁地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能理解。”
“有了孩子后,才算是在这个世上,有了一份真正的牵挂,有了一个根。”
在听到“有了一个根”时,
郑伯爷嘴巴忽然张了张,
缓缓道:
“相信我,我比你更需要一个根。”
氛围,
开始变得温馨,
先前,两个大男人聊的是军国大事,
现在,聊的则是家长里短。
但两个人切换得很自如,且还会更自如。
“答应我,以后看在你干儿子的面儿上,善待他,你可以学你大舅哥,做摄政王,然后,尽可能地给他一个体面。”
“嗯,以后等你把我解除了兵权下入死牢准备抄斩前,让我干儿子来给我送顿饭,菜要丰盛一点,酒可以没有,但得有烟草。”
姬成玦点点头,
道:
“我会的。”
“贱人。”
“呵呵。”
“行,那我就学多尔衮。”
“多尔衮是谁?”
“西方的一个国王的名字,也是当了摄政王。”
“然后呢?”
“死后被鞭尸了。”
“这是难免的。”
这时,
何思思亲自端着菜走了进来,放在了茶几上。
多尔衮·郑,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何思思。
然后,
马上撇过头去,只怪自己入戏太深。
“喝酒么?”
姬成玦点点头,道:“把我窖藏的那些好酒都拿上来,今儿个,我要和他一醉方休,明儿就故意不上朝了,让他们都明白我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好。”
何思思下去拿酒了。
姬成玦将筷子递给郑凡,道:“尝尝,我媳妇儿的拿手红烧肉。”
郑伯爷夹了一筷子,道:“好吃。”
“是吧,你的女人,会做菜么?”
“比这做得好,咱别比女人了,你的差远了。”
“公主这么厉害?”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是公主。”
“呵,你行,家里藏一个,还出去抢公主。”
“她帮我一起抢的,和我一起入的楚。”
炫耀起媳妇儿来时,没哪个男人会后退一步,绝不认输。
再者,
四娘在郑凡心里,是完美的。
姬成玦皱了皱眉,
道:
“我嫉妒了。”
“嗯,你应该嫉妒。”
“但我有儿子了,我儿子很快就能学走路了!”
“一般比较快的箭更容易中靶。”
“你这是嫉妒。”
“抱歉,这个,我真嫉妒不过来,你自己继续保持骄傲吧。”
“说真的,老郑,我说句心里话,你听着。”
“合着你先前说那么多都是屁话?”
“你认真听着,你不是娶了大楚公主么,这么着,以后,让我儿子封你做楚王怎么样?”
郑伯爷听了,马上摇头道:
“不好。”
“你怎么这么贪心!”
“这样吧,我也说句心里话,你也听着。”
“好,你说。”
“以后,我封你儿子做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