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爷下令,
船队在这里停下,让士卒们得以上岸歇息。
一是因为安全,
二是为了活跃一下士气。
真把这些人当沙丁鱼罐头一般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开到荆城,直接下船就去冲杀,郑伯爷也没那个底。
范家考虑周到,
岸边水寨里,早就预备好了劳军的酒肉,郑伯爷下令今日解禁酒,让士卒们尽情撒欢一下。
同时,附近十里八乡的从事红帐子的姐们儿也都被范家聚集了过来,开始专门营业。
早就在船舱里被憋得都快取向转弯的士卒们终于得到了及时拯救;
只不过这帮人吃相不太好看,
排队时不停地大喊着催促前面的人快点,快点,再快点。
最后,梁程亲自率领雪海军士卒当军法官,才将这种乱糟糟的局面给镇压了下去。
为此,还杀了几个最跳的士卒。
得亏是郑伯爷名望足够,能压制各个将领,也能让士卒不敢造次,否则其他人领军还真不敢这般弹压。
所以,很快,岸边;
大家安安静静地吃肉喝酒,安安静静地排队,氛围,井然有序中带着一种压抑;
连红帐子里姐们儿的职业性叫声,都不敢发出了。
船上,
郑伯爷设宴款待范正文等人。
先是一众当地的楚人将领跪伏下来,向平野伯正式行礼,然后自报家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范家身上最为合适。
套用后世的话术就是,资本膨胀到一定程度后,它就会变得无孔不入,自然而然地会将它那罪恶的爪子伸向它本不该去触碰的地方。
这些当地将领,一大半,是范家资助的。
而且这种资助,有些是从他们爹辈甚至是爷爷辈就开始的,一些人祖上,就是范家的家奴出身或者许过范家女。
范家以金钱为引,以数代之功,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没这个,
他范正文也没底气去上大燕的这条船。
当然了,这个关系网不可能尽善尽美,肯定也是会有漏洞的,但这些漏洞或者叫不稳定因素,已经被范家的人提前给解决了。
那一颗颗人头,是上得了台面的,可以在今日送到船上来当下酒菜用的;
还有很多人,要么被毒死要么被灭门;
郑伯爷清楚,眼前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楚人将领和官员们,他们手上,应该各个都沾染了同僚的鲜血。
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不纳投名状,就下去追随那些大楚“义士”唠嗑吧。
“诸位,都起了吧,我大燕向来赏罚分明,我家陛下也向来不吝封赏,诸位已为我大燕立下大功,待得镇南关战事结束后,封妻荫子,必不在话下。
来,
起来,
满饮此杯,
此杯之后,
诸位也算是与本伯同朝为官了。”
“谢伯爷!”
“谢伯爷!”
一轮酒水下去,在座的氛围,也热络开了。
在得到郑伯爷的许诺和安抚后,他们也都适时起身下了船,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也没刻意再留下来说会儿话。
他是有这个资格的,甚至,郑伯爷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范正文下船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们坐着小船上岸,
苟莫离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
“伯爷,这范正文倒是个人物。”
郑伯爷点了点头。
一个疯子,可怕,但又不算可怕;
一个有能力有心性有手段的疯子,这是真的吓人了。
“伯爷日后若是要用此人,还需提防一些,此人,可携大势以迫之,却不适合在日后相谋。”
“呵。”
郑伯爷笑了,
苟莫离的意思,他懂。
野人王提醒的是,这范正文是小六子的姨夫。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会站在小六子身边的。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道;
“还早。”
苟莫离却道:“伯爷,成事在于远谋。”
“行吧,等仗打完了,你和瞎子去好好合计合计。”
家里俩阴谋家,郑伯爷乐得清闲。
他不是玩不转这种阴谋,也并非做不来这种布局,但就是太累,会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
反正苟莫离和瞎子都喜欢鼓捣这些,而且还乐在其中,由他们去吧。
至于小六子,
如果要选谁当下一任皇帝,
自己无疑会选小六子。
无他,
纯粹看那货顺眼耳;
这时,阿程乘小船上来。
郑伯爷问道:
“阿程,还要多久?”
“主上放心,从这条运河下去,就能直入渭河,再自渭河入荆城,都是大河,速度不会慢的,另外,范正文还命人送了不少屈氏的军旗和一些青鸾军的甲胄,路上,也可以装装样子。
但属下觉得,没这个必要其实。”
“不,有这个必要。”郑伯爷笑道,“等船开到荆城,再下楚旗上黑龙旗,这爽感,才更为强烈。”
苟莫离疑惑道:“爽到谁?”
一向喜欢追求实际只要有利磕头跪地喊自己小狗子都觉得无所谓的野人王,显然无法在这种矫情上发现共鸣。
郑伯爷直言道;
“爽到我。”
………
大楚,疆域辽阔。
其实,八百多年前,持大夏天子令开边的,不仅仅是燕侯、楚侯和晋侯三位。
之所以现在一提起就是这三位,一是因为幸存者偏差,因为当世四大国中,燕、晋、楚位列其中。
二则是因为当年这三位,是官爵最高最被寄予厚望的。
燕国自立国以来,就一直和蛮族不死不休;
晋国驱逐野人后,早早地就开始文恬武嬉。
昔日大夏腹地,起源之地,在大夏崩塌后,一度割据一度也有南北分治甚至曾在百年时间里,历经过六代十二国的乱象;
最终,由乾国太祖皇帝摘了桃子,建立了如今的大乾。
孟寿做著《乾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燕人一直未曾大力南下,是因为他们是在近一甲子才震慑住了荒漠,虽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太宗皇帝的北伐,但很长时间以来,燕人的主要矛盾,依旧是来自荒漠上的蛮族。
对南边,虽然偶有劫掠、施压、恫吓,却一直未能真正腾出手来向南施为;
原本,燕人以为在隔绝荒漠威胁后,他们就可以有能力回望东方神州了,却又陷入了门阀之治的漩涡中,使得国力分散,皇帝难以独揽大权。
晋人在解决了野人后,安逸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地理原因,晋国攻打乾国那块地方本就不方便,除非燕人愿意借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后来晋国三分,对外开拓之心以及能力,自然就不足了。
至于楚国,楚国可谓是与乾国大面积的接壤,虽然偶有摩擦,甚至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但却并未爆发过真正的国战。
这并非意味着楚人喜欢和平相处,事实上,楚国的侵略性一直很强。
大夏崩塌后,东方一时间小国林立,而灭国吞土最多的,其实就是楚国。
八百年大楚,其实一直在吞并周围的土地和小国。
楚国这种皇帝和大贵族的分封制模式,有利有弊,利处就在于,无论是皇室还是下面的大贵族,他们对扩充自己的地盘,都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
较为尴尬的是,吞并到北边时,晋人修建了镇南关,挡住了他们,吞并到西边时,他们遇到了和燕人一样的问题,财大气粗的乾人,在山脉里,修建了一座座军寨。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正严谨的测绘师,以一己之力做到孟寿那般著四国史书一样丈量四国之地,但那些曾游历过四国的人,都发出过类似的感叹,四大国中,论土地广袤,当以楚为最。
但楚国的土地,不及乾国富饶,因为大泽和山林众多的原因,常常被冠以“穷山恶水”之名;
楚国的人口,也没有乾国的多,因为大楚至今都未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集权,国内还有大量表面恭顺亦或者是还在动乱中的山越部族,以及掌握着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大贵族。
不过,如果摒除掉这些先不看的话,楚国的文化,实则是无比繁荣和灿烂的,和乾国儒家大一统的格局不同,楚国可谓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
“嗡嗡嗡,咿呀咿呀……………”
“咚咚咚,哈去哈去……………”
荆城外的码头上,
一支自南面来的游歌班,正在卖力地表演着。
游歌,顾名思义,游走的歌舞团。
相传,当年楚侯开边时,军队里就有他们的存在了,早年,他们表演的是传承于大夏的歌舞,为士卒鼓劲;
而后,在吸纳了山越文化后,融入了新的元素。
歌声中加入了一些偏向原始的音节,舞蹈中在保留古夏舞有序严谨的同时,也加入了很多野性和大胆的元素。
在楚国,小一点的游歌班,活跃于城乡之间,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庙会小庆,都离不开他们的身影;
大一点的游歌班子,则游历全国诸郡,以期在国内获得名气,吃全国的饭;
最大的,那就是在颖都,专供皇室祭祀时所用。
而眼下这支出现在荆城的游歌班,在楚地也算很有名气的了,据说班主是一位贵族私生子。
在楚国,也是有着极为清晰的嫡庶之分的。
但楚人喜欢浪漫,而私生子,往往是浪漫后的产物。
所以,人们本能地会鄙夷私生子,但还是会很喜欢听关于私生子的故事。
这一段舞,节奏轻快,外加队伍里的男女穿着都很清凉,当真是吸引了很多目光。
荆城的守军,不算多,因为它处于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且在附近,有好几处兵马驻扎着,可谓是朝发夕至。
但这里的人流却极多,民夫为主。
如果说颖都,是燕军的后方军需中转枢纽的话,那么,楚军的枢纽,就是这座荆城。
试想一下,若是颖都忽然被攻破,对于前线百万军民意味着什么,战事还怎么能打下去?
也因此,古往今来,双方交战时,对方的军需粮道往往是重点打击对象。
王植是西门码头的转运官,荆城有三个码头,他负责其中之一。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粮草以及各种军需包括民夫和辅兵会从这里过渭河,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镇南关前线。
“哎哟。”
王植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腰,他年纪其实不大,今年也就三十来岁,原本,他也是一个老帅哥,但战事一起,原本他这个清闲的官职,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三个码头,两个码头的转运官因工作疏忽已经被前方的年大将军以大将军印免职了,他王植算是硕果仅存。
是真的不敢懈怠啊,不是出身贵族的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那是真不容易,丢不起,是真丢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