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烹好了。
“主子,喝茶。”
屈培骆接过茶。
“轩爷,喝茶。”
屈明轩接过了茶。
他很看不惯军帐里有这一号人存在的风气,但偏偏,这又是习惯成自然,哪怕是屈天南出征时,军帐内,也有伺候其起居的文秀亲兵。
在楚地,晋风没有北面那么重,但身为贵族,哪能不会享受?
军营中不能出现女人,
那男人,总可以了吧?
久而久之,
这文秀亲兵可以不用,可以不好这一口,但不能没有,近乎和军旗一样成了一种标配。
茶,是好茶,文锦茶,有提神醒脑补气之效。
屈培骆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面前的地图,在屈明轩眼里,倒是真有乃父之风。
“看来,燕人还是没上当?”
屈明轩开口道。
屈培骆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
屈明轩又道:“燕人孤军在外,凡事,必然谨慎。”
“不,不是的,轩叔,如果是换做别人,确实会这样,但对面,既然是郑凡,他就不会这般,此人用兵打仗习承于那位南侯,而那位南侯用兵,向来讲究不动则已,动则如疾风。
再者,
郑凡此人也心情桀骜,当初在我大婚那日,他本可偷偷抢走公主,却偏偏悬在那一日当着宾客的面出手,所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名望罢了。
此人做事,要么不做,做,就不会犹犹豫豫。
如果他不想打,他大可完全不必率军前来与我军接触,直接拍拍屁股往长溪郡去就是了。
我就感觉,
他想吃定我,
他在和我熬,熬鹰。
没事,
我可以陪他熬,
看谁熬得过谁。”
………
“汤,得慢慢熬才香,才入味,属下一直觉得,这打仗,就像是熬汤,得将食材和佐料的滋味充分柔和在一起,再端起碗来,喝得,才叫那个过瘾。
属下认为,这屈培骆,必然想着以这种心态来陪着咱们玩,老姐儿生意不好,所以对每个潜在的客人,都会付出更大的耐心。
甚至,为了多挽留一个回头客,还能和你完事儿后多聊会儿天,让你觉得这钱,花得真值,出去后,是朋友等你而不是你等朋友。
屈培骆中军分出一部分推了过来,其实就是为了搂草打兔子,他在寻找咱们的主力,在压缩咱们的空间。
他是笃定了,咱们也必然是憋久了,尤其是还对她一见钟情,非得点她的牌子不可。
属下建议,咱直接将这支人马放开,让他们进来,咱们不阻击也不袭扰,就让他们一路向南吧,属下倒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够往南走多远。
不管什么时候,咱们自己的拳头,都得攥得紧紧的。
接下来,
属下觉得,屈培骆会以他这支深入的兵马为依托点,其中军和右路军,也必然会缓缓跟着压上,迫使咱们做出选择,
是去大泽,还是去她的床。”
“你不去茶馆说书可惜了。”郑伯爷道。
“呵呵,以前在北封郡时,没少编这些故事来骗其他丘八的酒喝。”
北封郡的那段日子,一直是野人王心底最美好的一段回忆,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也苦,但却过得很充实。
他在那时,学习着镇北军的战法,学习着他们的军队管理,同时,还在那里给自己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疤,捡到了一只绣鞋。
“他们压上后,我们怎么办?”郑伯爷问道。
打仗,就像是摆下了棋盘,既然自己同意且已经由野人王下了先手,接下来临场换人相当于是临阵换将,这可是兵家大忌。
郑伯爷不会犯这个错误,他只会在旁边看着,听着,说好听点,叫查漏补缺,说直白点,就是一本正经地在混。
“咱们就继续后退,压缩,咱们就是沉得住气,就是不打;
伯爷您看,自青滩至大河镇,这一块区域是一个扇面,等楚军继续向南推进时,咱们就相当于挤进了其中军和右路军的空档处。
这里,相当于是一个人的心胸口,只要这一刀捅成了,局面,就能顷刻被翻转。”
“但同时,这里也最危险,一旦被楚人发现了我们的位置,我们马上会面对来自楚人右路军和中军的夹击之中。
同时,大河镇的那一支左路军,既然屈培骆将其单独放出来当一只诱饵,肯定也做了一定的布置,关键时刻,也是能拿来一用的,且在看咱们陷入颓势之后,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甚至是‘投诚’书都给过来的,说不得,会比其他人打得更狠;
屈培骆完全可以用这支左路军,在右路军和中军对咱们完成夹击后,对咱们的后路,进行包抄。
到时候,咱们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毕竟,如果是以前,燕军以骑兵为主,突围的方式就有很多,也能很从容,但现在,郑伯爷麾下的骑兵,只能拿来当哨骑用用,不出意外的话,都没屈培骆那边的骑兵多。
习惯了骑兵作战方式的郑伯爷,在面对此时的局面时,难免会有些节奏感上的不适应。
“伯爷………”苟莫离面露难色。
“有话就说,这会儿了,你藏着掖着有意思?”
“这不是战场谋划上的话。”
“照说。”郑伯爷笑了笑,“咱们,其实最喜欢的就是在做正事时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一边一直闭目养神的剑圣闻言,微微颔首。
他早发现了,
也早习惯了。
比如,在做最后一轮冲锋时,郑伯爷会问身边的四娘晚上吃面的话做什么浇头?
而薛三和樊力,则会很认真地为选择哪个浇头而争论起来。
苟莫离点点头,
道;
“还请主上,给狗子我这次机会,狗子我最擅长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翻盘,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在那里,咱们才能有机会一刀给他血放干!”
郑伯爷闻言,微微皱眉。
苟莫离盯着郑伯爷的脸色,抿着嘴唇。
郑伯爷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伸手,
朝着北面指了指,
道:
“我相信,对面的那位屈培骆,他应该知道我想踩死他,虽然是我抢了他媳妇儿,虽然是我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出了大丑,但不知怎么的,再碰到他时,我还是忍不住想上去踩他一脚。
他真的很可怜,但本伯是真的忍不住。
可能,
他就是欠踩吧。”
苟莫离点头。
“成,你来指挥,我只问,但不会更改你的命令,我的要求就一个,给本伯,再踩他一次,将他的脸,给本伯踩到这青滩的泥浆里!”
“伯爷放心,属下必然做到!”
随即,
野人王对着郑伯爷身边的亲卫道:
“传伯爷军令,命我方人马收缩,不要和楚人接触。”
亲卫看了一眼郑伯爷,见郑伯爷点了点头,这才应“喏”。
命令下达后,
苟莫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道:
“属下好歹折腾了大半辈子,赢不了伯爷您,那是没办法,但一个小小屈氏嫡子,怎么可能会玩得过咱?
天色,已快入黄昏了,他会急躁的,他会开始怀疑,咱们是不是真的一改常态,拍拍屁股走了。”
………
“燕人,真的走了?”
一队队传信兵回来,不断地告知着屈培骆来自战场上的情况。
而战场的情况其实就是……………没有情况。
燕人,仿佛已经消失无踪了一般。
仿佛先前和右路军接触的,仅仅是燕人的断后兵马,在林将军下令撤退后,那支断后兵马也马上脱离战场追主力去了。
这应该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否则你无法说得清楚为什么伴随着自己各路兵马的前推,依旧没有搜索到燕军存在的事实。
是的,在张煌部南进没有遭遇燕人阻击和袭扰后,屈培骆命令张煌部停了下来,随即,自己的中军和右路军及其他兵马,开始一起缓缓压上。
自青滩开始,连大河镇按个点,仿佛一把犁,开始耕耘这块区域。
屈明轩长叹一口气,
道;
“燕人,可能真的是跑了。”
虽然,这个结果很残酷,因为这意味着,堂堂屈氏少主,在这青滩上,和空气斗智斗勇,在劳师远征后,又瞎折腾了一通军队。
这已经不是闹笑话了,而是会对屈培骆在青鸾军中的威望,造成极大的打击。
因为士卒们是绝对不会愿意跟随着一个蠢货主帅打仗的。
那位燕人南侯自灭满门,军法森严,为何依旧能够受到麾下军士们的爱戴?
因为他百战百胜!
“还有一种可能………”
屈培骆咬了咬牙,
重新低头看着地图,
道:
“燕人,收缩了,可能他们,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只需再多一点点时间,在后半夜前,我们就能发现他们。
他们是想等野战,等夜袭,他们故意在等待着这个我们最始料未及的一个节点!”
屈培骆的眼睛,开始泛红。
不得不说,
他猜对了。
而他猜对的基础,不是因为他军事素养方面多优秀,作为统帅的预感有多强烈,而是因为,他对郑凡这个人,可谓十分了解。
如果说在以前,平野伯这个人,靠战功起家,和年尧位列年轻一代四大将星,让屈培骆有些不服气的话,那么,等郑伯爷抢走公主后,屈培骆并未沉沦下去,当然,也着实迷茫难受了一阵子,随即,他便开始动用家族的一切力量,开始搜集关于平野伯从北封郡到雪海关的所有事迹和传闻。
他要全面地了解和熟悉这个男人,
因为他有一种预感,
在未来,他将会再度和这个男人碰面,到那时,他将有机会在这个男人身上,将自己丢失的尊严,给全部找回来。
越是了解这个男人,他就越是觉得这个男人的恐怖。
因为,
这个男人,
在权谋、兵事、民生方面,无可挑剔,甚至是,优中选优;
野战,攻城,都可称大家;
在才华、诗词、个人实力上面,也是令人惊叹。
虽然他所做诗词很少,但每一部都是经典,尤其是《郑子兵法》,更是兵法集大成者之概述;
更有传言,其每临冲阵,箭矢加其身而无视,刺客临其面而从容;
晋地剑圣之所以会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能在剑道上对剑圣进行指点!
可能,郑伯爷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在屈培骆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个高伟岸的形象。
也正因此,
屈培骆不相信郑伯爷带着那支兵马,居然放着自己不打,直接逃入大泽了!
我在这里啊,
我在这里啊,
你怎么会忍得住不打我不来再踩我一脚?
屈明轩闻言,以为屈培骆走入死胡同了,不由开口道:“培骆,若真是这般,他岂不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