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
户部,
签押房。
姬老六的桌上,摆放着一盘子窝窝头。
吃这个,倒不是为了忆苦思甜,米,不是一般的米,里头,也是带夹心的,与其说这是窝窝头,倒不如说是特意制成窝窝头样子的名贵糕点。
之所以这般做,也是因为其他衙门过来闹事,要求户部拨款时,看到这一盘窝窝头,多少能收敛一点儿。
瞧瞧,
您瞧瞧,
皇子都得啃窝窝头过日子了,
这户部,
是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姬老六拍了拍手,将面前的折子向前一推。
这阵子,
有三个好消息和三个坏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三个月前,
靖南王上了折子,说前线不需要再运粮草军需了。
得,
姬老六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坏消息则是,
虽说前线大军统帅说了可以暂停军需粮草供给了,
但他户部,
其实也凑不到余粮去赈灾了。
没了,
就是没了,
那是真的没了。
不是什么豪绅大族藏匿了粮食,想要玩什么囤积居奇的把戏,马踏门阀之后,大燕的世家大族九成都被抄家流放。
靠着从他们身上掠取到的资财粮草,大燕才有能力对乾对晋发动了战争。
而伴随着自己父皇君威日隆,大权在握,以及自己掌管户部以来,对地方势力截流的打击,可谓不遗余力,没人敢掣肘,没人敢反抗。
什么利益集团不利益集团的,不存在的。
也因此,大燕在这几年时间里,又打了好几仗,数十万铁骑,来回拉扯调动,开赴前线,开疆拓土。
朝廷,吃了绝大部分后,一旦朝廷自己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
放眼望去,
除了蚊子三两只外,
已经没有肥猪可以借膘了。
第二个好消息是,
大哥在银浪郡前线打了胜仗,斩了乾人三边统帅。
是的,
当看到这个消息时,
姬老六也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大家都清楚乾人军队战斗力不行的事实,但还不至于这般拉胯吧?
后来,
姬老六分析清楚了,
死的,
确实是乾人的三边统帅,
但不是乾人的三边都督姚子詹,而是钟文勉。
大燕是底层军制混乱,杂多,乾人则相反,它是越往上,官职就越是杂乱,虚衔实缺,林林总总,连乾人自己想搞清楚都很难。
事情是这样子的,
钟文道死了,
乾人秘不发丧,保密了一段时间。
因为乾人自己也清楚,在失去钟文道后,他们将面临的局面,整个三边前线,唯一一个有声望让所有军头子都服气的,
只剩下一个人,
那就是三边都督——姚子詹!
服气是服气,
毕竟姚师是大乾文圣,
大乾武将对文人向来有这样的传统,
前者是武将,后者是文官;
前者和后者平级,那前者认后者做感谢;
前者比后者高一级,那前者磕头;
前者比后者高两级,那前者见礼;
姚师身后,站着的是大乾文脉,是文官图腾一般的存在,压死这帮丘八,毫无压力。
但若是真的要让姚师挂帅北伐,
额,
丘八们会大声喊出口号,或者让师爷帮自己写一些报国诗文,随后,就扯各种有的没的理由去阻碍去拖延。
跪文官,是因为有刺面相公陈例在前,那是为了活命;
北伐,
而且是在姚师指挥下北伐,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好在,乾国朝廷也不傻。
乾国官家让姚子詹去三边,是为了让其调和三边关系的,并非指望着文圣摇身一变成武圣。
但问题是,
钟文道死了,
谁来接替?
因为钟文道在临死前的一两年里,不断地向上递送折子,言仓促北伐之弊,更是毫不留情地说出乾军看似数目庞大,在四年前燕人南下后,确实也算是厉兵秣马了一番,但无非是从稚童长到了少年,距离真正的虎狼之师还有很大的差距。
无他,以前的欠账,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兴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钟文道也放开了拘束,直言地告诉官家和当朝诸公,大乾军队现在北伐,只会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而钟文勉,作为名义上钟家的第二号人物。
他的光芒,无疑是被他哥哥给掩盖了;
换句话来说,其政治主张,也被其哥哥所代替了。
哪怕钟文勉几次上书,意思是可战,能战,我三边兵马,我西军,愿意舍命报国,一雪前耻,喊了很多遍口号。
但在官家和几位相公们眼里,
这钟家兄弟俩这是在一唱一和玩儿政治太极呢。
主意是钟文道,说不适合北伐;
然后钟文勉再上,表示军心可用,军心还是向着朝廷向着官家的。
这种政治态度的调和,可以算是政坛老手段了。
钟文勉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他一次次递送上去的折子,全都成了中和其哥哥观点的调料。
一直到钟文道病故,
朝廷清楚,
就算不北伐,
就算真的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看着燕人打楚国,
再怎么着,
自己的三边那里,得有一个武将话事人在吧?
否则,
这像什么样子?
接下来,又是各方的博弈。
而这时,钟文勉的折子,可谓是三日一发,主题就是,
北伐,
北伐,
北伐!
这下子,朝堂大佬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钟家兄弟俩,居然真的是政见相违背的。
但问题是,
老钟相公病故前,根据军中银甲卫的汇报折子,外加其最后送上的一份言辞激烈的折子,再加上最后其身死的效果加成,
让朝堂大佬们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老钟相公说的话,才是对的的观点。
至少,
眼下不适合北伐。
至于楚国,
楚国就靠自己吧,看样子,是能挺住的吧?
彼时,
镇南关还在楚人手中,郑伯爷已经坐船顺着望江向南入楚了;
但从整体旁观者视角来看,燕楚之战的战局,还在镇南关一线,这证明楚人还是很能扛的,那就不急了。
也因此,选帅的迫切性,又降低了。
倒不是尸位素餐,人浮于事,而是乾国,实在是很难找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帅之材。
最后,
慢慢腾腾地,
还是下了一道旨意,让钟文勉暂代老钟相公的位置,同时叮嘱姚子詹这个三边都督,控制好后勤,防止钟文勉立功心切一意孤行。
而另一边,
一直等不到来自朝廷回复的钟文勉,颇有一种心灰意懒的意思,总觉得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一腔热血,终究是错付了。
然后,在某一日,他点了三千骑,向北。
早些时候,
钟天朗常常会带着乾国骑兵北上,袭击一下燕人的军寨,打劫一下商队什么的,一方面是因为他年少气盛,另一方面是因为乾国确实需要这些胜利来提振士气;
哪怕,这些小小的“大捷”对整个局面,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现在,钟天朗自从当上驸马爷之后,早就不干这种事儿了,昔日曾追杀过郑伯爷的银枪少年郎,也已经变得沉稳了很多,开始关注于军中俗务,以练兵磨阵为主。
再加上钟文道临死前的遗言,让钟天朗将心中的傲气暂时放下,不再像以前那般整天想着北伐用兵,总之,就是成熟了。
而他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