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白云,开始倾轧下黑柱,黑柱逐渐开始消解。
孔山洋笑了,
是嘛,
就该这样的。
会领兵会打仗,自身还是个武夫小宗师,要是连方术都能那般精通,岂不是不让别人活了?
燕国,出了一个靖南王,就已经足够了,这天下,可真经不起燕国再出一个田无镜。
否则,这老天,也未免过于厚此薄彼了一些。
冰面上,女人抬头望着天,长舒一口气。
此时的她,心里忽然没有了先前那种想要继续斩杀那位燕国侯爷的执念,她想走,和自己的丈夫,离开。
天大地大,晋地待不下去了,可以去乾国楚国。
魏忧没法说话,当孔山洋无法再给他提供直接的加持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都在枪尖上,剑圣给予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
孔山洋则在此时开口道:
“剑圣大人,不如就此结束如何?”
如此结束,也算是一种体面,双发罢手。
兴许会有些不甘心,双方都会有一些,但一边是江湖夫妻,一边,是尊贵的大燕侯爵,后者,应该更惜命才是。
反正,就此结束之后,他们仨,得亡命天涯了,燕晋之地,必然不敢再踏入的。
剑圣有些犹豫和迟疑,
按理说,他应该答应,从而就此收剑,完成这一道默契;
可问题是,他又觉得,可能那位侯爷,并不会甘心就此结束。
平日里,侯爷是能苟就苟,对性命对自身安危,珍惜到了极致,但谁真正撩拨起他的火气,接下来,就直接是不死不休了。
伐楚之战时,楚国柱国率军出击,郑侯爷亲自坐镇中军,硬生生地顶住了颓势,死战不退。
但,
罢了,
顾不得这么多了。
先将此间事了,甭管那位同意或者不同意,先安全将其送回奉新城再说。
他若是不同意,大不了自己再欠他个人情,下次再有事儿时,自己的这把龙渊,再听一声招呼。
然而,
剑圣刚准备开口应诺同时收剑,
异变,
就发生了。
……
江面之下,郑凡已经结束了掐印。
虽然自己先前的手段,被孔山洋给镇压下去了,但他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气馁。
他决意让那个女人,为先前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就必然是要做到的。
如何做到?
简单。
天上加了个盖子,
自己在下面,捅不破,
没事儿,
让老天爷,将其捅破就好。
魔丸是个鬼魂,是个灵体,灵体,需要借助活人的躯体才能发挥出实力,但并非意味着灵体本身就毫无用处,事实,恰恰相反,单独纯粹的灵体,反而会因没了束缚,手段更为丰富,实力,也会更为强大。
可问题是,
单独的灵体,过分的晃悠,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天劫。
魔丸对这个世界,是有感知的,它平时为何会藏身于石头之中,一是方便,二是因为他早就感知到这个世界,对他的那种恶意和警惕。
自古以来,志怪中,被鬼附身的杀人魔不计其数,但鬼魂亲自动手杀人的事儿,却少之又少,因为后者,刚作恶,可能就被雷劈得烟消云散。
魔丸的身影此时自郑凡体内浮现而出,开始恣意且嚣张地将自己的气息宣泄出来,刚刚进了两阶的他,气焰,可谓极其嚣张。
隐约间,天幕上,开始形成一种雷雨前的威压。
孔山洋猛地抬起头,
在其白云之上,隐约间竟然有雷云交织之感,雷,为天地净化之利器,不仅仅是只针对邪祟,一切虚妄都会在此时被破除。
“为何此时会起雷云?为何此时会打雷!”
孔山洋目露惊愕之色,难不成那位燕国侯爷当真是天命所归,神鬼庇护?
连老天爷在此时都要忍不住出手帮他?
江面下,
魔丸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
而后,
很是嚣张地喊道:
“我就在这里啊……你来劈我啊?”
…………
头顶上,雷一出现,哪怕仅仅是一道闷雷,也足够将自己的盖子打穿出一个窟窿。
其实,孔山洋自己也能操控出雷霆阵阵的声势,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时那般大的场面,可谓震动了大半个京城。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是在维系着天象的隔绝以完成对剑圣的压制,二者是不能兼顾的。
香炉,还在升腾着青烟,可孔山洋的心里,却满是失落。
输了啊。
心里倒是不怨恨,他不恨魏忧夫妇找上了自己,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做的。
没做成,那就没做成吧,炼气士修行天道,总得有那么一股子洒脱,带着太深的执念,容易成就心魔。
上方,雷云正在形成,带着点劫云的意思。
孔山洋摇摇头,他不打算去探究这一丝劫味的来历,甭管是普通的雷还是劫雷,当雷出现时,剑圣必然能够感应到来自上方的气机。
此时,
先前几乎要答应就此罢手的剑圣,面带微笑,完全不提也不去想那一茬了。
他不通方术,但能够察觉到四周天地之间的变化,所以,能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以及这意味着什么。
眼下,虞化平其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本是一件开心的事,赶回家,陪媳妇儿生孩子。
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是再大不过的日子。
那位平时性格谨慎无比怕死的侯爷,也愿意和自己二人快马骑行回去,可偏偏,遇到了这一出。
要说恨,
要说怨,
剑圣其实比郑侯爷,更甚!
晋地剑圣,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司徒家的老家主杀过,大燕的宰相杀过,他确实是有些悲天悯人,但绝不会吝啬于自己的剑去杀人。
尤其是在今日今时敢给自己来这么一出,触自己霉头的这些个。
待得自己开二品,
一个都别想走!
魏忧忽然喊出一个字:
“走!”
在面对剑圣如潮水一般的压力下,魏忧只能来得及喊出这一个字。
他的意思是,他拖着,让孔山洋先走。
是他找的人家,事儿不成,也理应人家先走。
至于自己,既然决意做这件事,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这一声“走”,其实也是对自己妻子喊的。
他一个人留下,趁着剑圣还不能开二品时,再拖一会儿,给他们二人创造逃离的时机。
孔山洋却摇摇头,他不想走。
现如今,走或者留,其实没什么区别。
女人也没走,依旧站在冰面上,她还在尽力地搜寻江面下那个燕人侯爷的气息。
至于家里的仨孩子,没了父母会不会没人照顾,
无所谓了,
为了照顾孩子现在弃自己丈夫而去,再含辛茹苦养大孩子什么的,太苦太无趣,还不如陪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孔山洋的香炉上,忽然升腾出其他颜色的烟雾。
一时间,
天上的云层也开始加厚,甚至,逐渐盖过了雷云,如同将一枚鸡子打在汤里,正用筷子进行着搅拌。
雷云被搅散后,雷,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孔山洋转身,遥望颖都的方向,
俯身一拜。
……
颖都,
钦天监。
颖都是一座大城,毕竟曾做过大成国的首都,城内以及城外包含的人口也是极多。
可能,对于郑侯爷而言,颖都也就一座成亲王府和一座太守府;
那是因为郑侯爷如今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能够和他平起平坐,哦不,是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说话的,其实也就那么一小撮。
其他人,都得跪伏下来喊一声“侯爷福康”。
但实则,颖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体系,哪怕是现在,也有着类似于一座陪都的架构。
这个架构下,各个衙门,各类人员,自然也是极为丰富。
钦天监的内院里,
一众晋地出身的炼气士盘膝而坐。
有一老者,面对众人坐在上方的蒲团上。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想来,不少同道也都感应到了东边方向上的气机变化,唉,若非是我察觉到了变故,也不会将这件事给说出来。
现在,
我打算助山洋道友一臂之力,
这件事,不勉强;
愿意留下相助的,就留下,不愿意沾惹这种是非的,也可自然离开。”
“倒河翁这是瞧不起我等啊?”
“吾辈修行一世,自当取人间一痛快才是!”
“是极是极,吾虽境界低微,但也愿意助山洋道友一臂之力!”
“诸位,我等一齐施法。”
“来来来,就请倒河翁做引子,咱们一同施法,帮山洋道友去隔绝那天象之机。”
“想走的快点走,莫耽搁我等做事。”
内院内的众人,倒是没一个走的。
并非是真的所有晋地出身的钦天监炼气士都愿意趟这一脚浑水,而是倒河翁组织起众人时,就做了筛别。
孔山洋临行前,于他说了这事,倒是没求他一起或者暗示他帮忙做些什么。
但倒河翁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故而于今日,早早地召集众人开坛论道,实则是在这里预备着。
虽然隔着有些远,但于天象气机而言,这等距离,真的不算什么。
故而,当魔丸第一次开始尝试捅破那“盖子”时,这边,就已经感应到了。
倒河翁一抚长须,
笑道:
“好,吾等,开始吧。”
内院众多炼气士,实力境界高低不一,但在此时,却一齐施法。
倒河翁伸手,以一把戒尺为引,强行归纳,再以此为媒介,虚无之中,似乎形成了一只大手,开始遮蔽向那个方向。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神神叨叨的举动,但在他们自己的视线里,却是隔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距离,在帮自己的朋友进行遮掩。
而在钦天监外头,
一众巡城司甲士已经开赴了过来,逐渐将整个颖都钦天监包围。
衙门里,并非都是炼气士,还有许多文吏,也有不少没有参与这件事的燕晋炼气士,他们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懵了。
外头,
一名出自燕国皇宫的红袍大太监站在巡城司士卒的前方,脸皮不停地抽搐。
他是颖都钦天监的监司,其职能,就是管理这鱼龙混杂的钦天监。
他并不知道里头正在做什么,但能察觉到,他们,正在做事。
这时,
颖都钦天监监正走了出来,他是燕人,气质儒雅,见到外面密密麻麻的兵士,他开口问道;
“监司,你意欲何为?”
监司太监笑着看向监正,
道:
“监正大人,应该问里头的人在做什么,而并非来问咱家。”
“本官已遣人去问询了,稍后就能得知。”
“巧了,咱家也遣人去了太守府,稍后,也能得知。”
“太守大人又不是我门中人。”
“太守大人,是个燕人。”
“本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