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现在可以回家看看了。”
熊丽箐拿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良久,
喃喃道:
“可以……回家了么?”
熊丽箐将这封信,
丢入炭盆之中,看着它烧尽。
……
“驾!”“驾!”
“聿!!”
一队行进的骑士,被另一路骑士挡了下来。
“好久不见。”
拦路者里,有一人身穿青色楚式袍子,两鬓头发修长,在周围双方全是黑甲的情境下,显得有些另类。
一带着面具的男子策马而出,声音有些尖锐,
道:
“我们可不是老友重逢,当年能与我站一起的,也只是你父亲而已。”
“在我父亲面前,你只能自称奴才。”
面具男子故意掸了掸袖口上的尘土,
道:
“可惜了,燕人没自称奴才的习惯。”
青衣发出一声叹息,道:
“咱们现在在这儿说这些,其实挺可笑的。”
“是。”
“我这儿备了一壶酒,两样小菜,来给你接个风,后头就是军寨了,按晋东军律,非帅帐特许,军中不得饮酒,上下皆同。
赏个面子吧,大将军。”
“好,就给屈少主一个面子。”
……
正是隆冬,风里像带着刀子。
好在今儿个日头不错,冬日的暖阳,绝对是这世间最廉价同时也是最温暖的享受。
年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然后,
“噗!”
酸性辣,瞬间呛满口鼻,整个人差点升天。
“哟,看来这几年日子过得可以,豆汁儿都喝不下去了。”
屈培骆端起酒杯,小饮了一口,面色表情也很精彩,但很快就又压了下去。
“不是说酒么?”年尧问道。
“我往里头兑了酒。”
“呵。”
“从军医那里弄来的,上好的烈酒。”
“你这不是糟蹋东西么?”
“也不算,那玩意儿是用来处理伤口的,单纯喝起来,容易死人。”
年尧没好气地放下酒杯,伸手去拿下酒菜,真就两盘;
一盘炒豆子,一盘豆腐干,再配着豆汁儿……
“在京里,听闻过摄政王做过的一首诗,叫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最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屈培骆有些惊讶,显然他没听过这首诗,而且还是自家王爷作的,笑道:
“王爷哪里有空没事儿跑燕京去作诗。”
“御书房里传出来的,京里流传度很高。”
“既然冠的是王爷的名,那是必然。”屈培骆笑了笑。
二人都不是普通人,曾经也站过极高的高度;
身为大燕最大最强藩镇的王爷,作如此一首诗,其实是在表明心迹;
且不论这到底是否是自家王爷真正想表达的意思,都不妨碍朝廷将这首诗标榜到极高的位置。
毕竟,最怕晋东造反的,是朝廷;最不希望晋东造反的,也是朝廷;
站在朝廷的角度,自然希望大家都在大燕旗帜之下,是同根生的兄弟。
不过从这里也能瞧出来朝廷自身定位上的变化,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君君臣臣,让代表正统的朝廷,让代表天子的皇帝,弯下腰,不,是端着一个小板凳主动过来与你平起平坐,一定程度上,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且这种状况,不会减退,更不会消散,伴随着这一场燕楚国战落下帷幕,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大楚打残了的摄政王,其个人威望,将进一步地提升。
这种情况放在其他任何一个王朝都会是一个近乎无解的死结,
军中大山头靠着不断地对外战争胜利,积累个人威望的同时将军事集团的力量进一步地巩固与发展,达到了一种多重程度的共同膨胀,而这种膨胀必然会挤压原本中央的权威,从而达到一种反噬争夺鸡蛋糕氛围的必然循环。
瞎子就曾说过,很多时候所谓的“卸磨杀驴”或者“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人们喜欢归咎于皇帝本人对自身龙椅遭受威胁的忌惮;
但实则,皇帝也只是一个代表,很多时候还会被动地成为代表,“卸磨杀驴”,更多的还是中央朝廷这个存在,出于自我保护本能所展开的“自救”与“避险”行为。
瞎子还用杜鹃的事举例,先帝当年大概率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以先帝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去做出“卸磨杀驴”的举动,因为维系上一个时代大燕格局的,不是什么政治和军事上的平衡,而是铁三角之间的关系;
靖南王一夜白头,最终却没选择直接起兵靖难,显然是他早就做出了认知上的决断。
而赵九郎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燕未来的长治久安才提前拔钉子为未来做准备,其实也是对的,一定程度上,他是成功了。
但他所代表的,是大燕朝廷的利益,而并非皇帝的意志,甚至,还不是皇家的利益。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藩镇对于中央朝廷的威胁肉眼可见,但也不能忽视,燕国这三代皇帝,到底是怎么利用藩镇去反向鞭挞朝廷的;
老皇帝靠着镇北侯府的帮助夺回了皇位,先帝爷靠两大藩镇马踏门阀,姬成玦靠着大不了喊“平西王”率兵入京,对朝廷上下近乎是肆无忌惮地完成了好几轮的清洗。
没掀翻牌桌的能力,哪怕你是皇帝,也无法让棋子都听你的。
“只不过,这到底是在刀尖上跳舞。”屈培骆感慨道,“我大楚,没跳过去。”
年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道:
“不,是跳慢了。”
两个楚国旧人,就着豆中三兄弟,感慨着大楚风云变迁;
好笑的是,他们现在做着的以及将要做着的,也是“相煎何太急”。
“陛下是不会接受自降国格的要求的。”屈培骆说道,“不可能选择在名义上向燕国臣服。”
年尧摇摇头,道:“你可能会觉得不可能,甚至,摄政王本人也会觉得不可能,可我却偏偏觉得,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