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不够强大,不够应对自身局面时,武力,是必须的。
你没出生时,晋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几乎就是一片白地。
北有雪原野人各部依旧贼心不死,南有楚人,虎视眈眈;内有晋人,妄图复国;西边,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们,早就把我视为眼中钉了。
晋东不够强大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
但你不同,
你是我的儿子,你生来就是世子。
你爹我是没什么本事,
但至少能像普通的父亲一样,供你吃喝上学,供你好好长大。”
王爷说这话时,
旁边的官家和公公,一时不晓得是该继续点头呢还是摇头。
“而如今,雪原被你爹我阉割了,楚人被你爹我打趴下了,姬老六也和你爹早就有了默契,这一轮与乾之战打完,你爹我估计的战果,是将乾国削掉至少一半,打成像楚国现在的模样。
余下的边边角角,就好料理了。
可以说,除了造反之外,就只剩下西征一条路,才能继续保持着用兵价值。
但造反和西征,都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相较而言,西征可能还好一些,至少对历史的贡献能更大。
打天下和治天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嗯,这个就有点远了,门类也多。
主要还是在于,一个人和一个地方甚至一个国家,某些方面是一致的。
不断冲涨的军力,看似轰轰烈烈,实则兴亡,都会很快。
十几年前,燕国还是门阀林立的状态,说白了,门阀出现的根本原因,在于燕人早年和蛮人长年累月的大战,不得已之下,将地方权力逐渐下放。
当时是为了追求更有效地抵御与抗击蛮人,可等到蛮人被镇压下去后,以镇北侯府为首的一系列的大门阀,却几乎将大半个燕国给架空,反而让燕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空有强大的铁骑却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国力,也无法对外进行征伐。
再拿咱们晋东举例,咱晋东的标户制度,可以在战争年代,尽可能的在更便宜的状态下养更多的精兵,而且可以保证他们对外战争时的锐气。
可一旦四周的敌人都被干趴下了,又还能继续从哪里掠夺呢?
军功,是一种荣耀,可荣耀要是没有具体赏赐的支撑,终究是无根浮萍。
敌人都打趴下了,总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吧?
而且,一旦天下平定,十年吧,眼下的百战精锐,马上就会堕落成一种你难以想象的模样,且很快就会变成类似当年燕国门阀如今乾国士大夫和楚国贵族的一个阶层;
一边啃着王府的铁庄稼一边遛鸟斗蛐蛐儿,子孙后代甚至连马都可能骑不起来,更别说骑射了。”
郑霖看着郑凡道:
“我还是不那么相信。”
“当然是有法子去尝试减缓它的堕落,比如,继续不断地向外寻找新的对手,可那时候,战争就不再是收益,而是一种负担了。
这就是盲目自信于武力的后遗症,和用秘法催动潜能一样,短暂的强大与膨胀之后,很快就会陷入虚弱。
这天下,你爹我打了一半,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你爹我都不希望它又马上分崩离析。
除非儿子你在接下来的这些年,不断取得耀眼的成绩,在光环上,和你爹我持平,否则,就算这个位子给你,你也很难去对这个局面动刀子。
别看他们一个个地向你跪伏下来,热诚地喊你世子殿下千岁;
其实,一半是看在你爹我的面子上,另一半,则看在你是我儿子,你继位后,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也能继续过上标户日子的面子上。
所以,你爹我不得不提前开始考虑,在恰当的时候,最好提前一点,把该改的东西,给改一下,这样,你的担子就能小很多,这个天下的局面,也能尽可能地维系久远一些。”
说完这些,
郑凡重新端起茶杯;
边上的赵元年则起身,很恭敬地拜服下来。
“其实,我对世子的这个位置,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郑霖说道。
“你有家人,需要保护,你就需要它。
其实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也不要觉得它是一种负担,就当这是人生体验的一部分,毕竟,江湖走久了,也会腻,野人当长了,也会枯燥。
最好什么都尝试过,也都真正品味过,这样的人生才圆满。
我倒是希望你这辈子能快快乐乐的,
但换句话来说,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快乐。
就比如,
你有一天做到了江湖第一,天下第一的强者;
可一个废物点心般的家伙,却不和你打架,反而喊来了数千铁骑来围殴你,
你气不气?”
郑霖看着自家老爹,这话怎么都觉得自家老爹在含沙射影他自己。
“你问问那些死在你爹手里的那些强者,他们气不气。
再问问那位造剑师傅,被我一句话喊来到我身边站岗,他气不气?”
……
“说你了。”
“我不气。”造剑师说道。
剑圣笑道:“我不信。”
“遇见我徒弟了,我高兴。”
“脸呢?”
“这就和造剑一样,有追求才有意思,再说了,我知道这位小爷眼高于顶,嗯,他也确实是有眼高于顶的资格;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有想攀登的冲动。”
听到这话,剑圣不禁摇摇头。
他不相信造剑师能成功,因为造剑师不是郑凡。
剑圣清楚自家徒弟到底有多心高气傲,也就只有郑凡,仗着亲爹的身份,再加上姓郑的最擅长的那一手拿捏人心的本事,才能把这只幼鹰给驯服住。
瞧,
眼下这不已经开始有成效了?
……
正在对儿子进行屁于爱的王爷,
被一声通禀打断。
下面人传报,吴襄的儿子吴勤求见。
郑凡一直没见吴襄,这是要故意敲打他,但他却把他儿子留在了静海城,每天都要求见一次,虽然都是被拒绝。
这孩子也就十五岁,但派头很足,赏花楼的那个上次郑凡见过的那个花魁,就被他赎身买了下来。
原本想要拿她当礼物送郑凡的,被郑凡瞧见礼单后,派人直接给他轰了出去。
听到他来了,
郑霖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意。
这吴勤每次求见都极为殷勤,大门口跪一下,进门后跪一下,进偏厅等候时,再跪一下。
虽然每次都没见到人,但他每次都是三跪而入。
“我觉得爹你可以给他赐名,干脆叫个吴三跪。”
郑凡瞥了一眼自家儿子,
道:
“这名字不好,爹是在敲打他吴家,愿意敲打,就含有留用的意思,你没必要给人往死里作践。”
郑凡朝着自家儿子前倾了一下身子,
叮嘱道:
“儿子,记住,你可以去作践一个人,但你得做好准备,作践他后,把他给杀了;
要是办不到或者暂时不能办,就没必要去作践。”
郑霖听到这话,看了看自家老爹,倒是罕见地微微点头。
他自然不清楚的是,他爹之所以反感这个名字,原因是和他爹以前的王号犯冲。
刘大虎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张卷轴:
“王爷,最新的军图绘制好了。”
摄政王的帅帐里,设有类似参谋部的组织,基本由锦衣亲卫中选人担任,这些人,日后都是能外放出去当将领的。
军图是军事情报的总结与更新,王爷打仗向来很重视它。
“来,摊开看看。”
“喏。”
刘大虎将军图摊开,这张军图里包括着楚国西南部,乾国江南的东南部,再顺着乾江,一路向上京延伸。
并不全面,但却适合眼下的战场格局。
赵元年看到这张图,很是兴奋,因为通盐城与明苏城,以及其周边的附属城镇位置上,已经标注上了蓝色的印记。
乾国疆域属红,燕人疆域底色属黑,这蓝色,则代表着他这个官家以及这个新朝的地盘。
变大了,变大了……
赵元年真的很喜欢这个涂格子的游戏,
他希望能再大一些,最好,能将江南画个三成,多了,他也不敢要了。
军图上还在各个位置做了标志,比如年尧部就驻守在静海南部的明苏城,谢氏驻扎在静海北部的通盐城;
原本的那三镇加上静海城所在,则由晋东军驻守。
同时,军图乾江位置上,还标注了船队,吴家的船队。
“元年,你去那儿再要一份拓本,传令下去,以后这军图,孤这儿有一份,官家这边,也得有一份。”
“喏。”刘大虎应下了。
低情商,你可以回避了;
高情商,我有的,官家也得有。
“多谢王爷。”
赵元年拜谢后,带着赵公公走了出去。
刘大虎端起茶壶,帮郑凡续茶水;
王爷则指着军图,对自家儿子道:
“其实前阵子,爹心里冒起过一个想法,爹心里,是有些急切了,想把这场战事的进程,给拉得再快一些。
就比如,借着吴家船队之利,亲自率本部兵马,沿着乾江再入汴河,去上京城,给他们再敲个钟。
因为爹笃定,无论自己在后方做出怎样的反应,你梁程干爹和苟叔叔他们,都能通过前线乾军的反应做出预判,从而和你爹我达成默契联通。
而你,
则可以代替我,陪着赵元年,在这里守下这份地盘,阻止江南之地乾人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