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第一次主动回家,但是契机选得很妙,这周日恰是潘晋岳六九大寿,他理应回来庆贺。
一进门的时候佣人们倒是诧异又惊喜,张罗着为他挂衣裳提鞋。
潘晋岳同人去打高尔夫,潘隽也不在家,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许琮身着真丝睡袍在客厅百无聊赖地看剧,她见到郁承的时候神情并不很意外,拍拍自己身旁:“阿承回来了?坐。”
郁承便就这么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许琮面色无异,继续看剧。
是以前tvb的一部老片,一集四十多分钟,粤语的发声极为动听,电视放了多久,他们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了多久。
这一集播完,许琮抬手按下遥控电源键,关了电视,而后施施然和衣起身,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了。
很快身后也传来脚步声,她淡淡勾了下嘴角。
许琮回到自己的梳妆间,瞧他进来,抬了抬下巴:“关门。”
郁承依言,仍背对着她的时候,就听许琮不紧不慢地出声:“我料得不错,你是肯定会回来的。”
郁承稍顿一瞬,将锁扣仔细搭好,这才从容不迫地转身,用白话讲:“这周末父亲生日,我怎能不回?”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怨怼的痕迹,银丝框眼镜稳稳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反射出些许微光,只叫人猜不出他心中想法。
许琮盯了他须臾,扬声:“这么说,你不是来为郁家夫妇抱不平了?”
“本意不是如此,但既然来了,也想问母亲一句。”郁承温和道,“这么多年,您当真一点都不了解您儿子的脾性?”
“什么意思?”许琮沉下声,有些警惕。
“我并非什么重情重义之人。也不会受任何掣肘。”他平静出声,“不然这么多年,您想要我做的事早该做成了。”
许琮一滞,胸口微微起伏。
当年郁承出国以后,郁卫东因为侯素馨被工地重材砸伤求到潘家,被她使了离间计。当时她就是想试他一试,看看郁承的软肋到底在哪里,便也好将他拿捏。
可谁知后来郁承得知这件事后,竟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愤怒、悲伤,没有替郁家夫妇鸣不平。
看来他本质同她一样冷情冷性。这是一件好事,许琮稍稍放下心来,但这样一来,就没了制衡他的方法,郁承油盐不进,当真是颇为棘手。
潘家子嗣单薄,算上外面两个私生的,统共也就四个儿子。
前几年潘晋岳精力尚且充沛,将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潘隽是个不成器的,不足为惧,外面两个又受潘晋岳提防,暂且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所以许琮也就任由郁承去了。
但近年来情势急转直下,潘晋岳积病在身,身子骨不如原先健朗了,再加上家族公司开始出大大小小的问题,明眼人都知道他需要开始挑选继承人,或者至少将权力分担一部分出去。
郁承再不回来就晚了,许琮也是心急,再度向郁家夫妇下手,原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没成想那头临时派去的人告诉她,郁承那几日也恰好回去看望他们了。
虽然房门紧闭,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这件事仍然让许琮很在意。
难道这么多年他都是装给她看的?骗她这么久,放松了警惕,竟不知最好用的把柄早就握在自己手里。
许琮审视般地打量郁承:“若真是如此,你还回去看他们做什么?”
“母亲这就高看我了。”郁承微微一笑,“养条狗还能有感情,更何况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老太太生了重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去看一眼,不然岂不是叫别人看了心寒。”
他瞳仁漆黑深暗,言外之意露出一丝罅隙,许琮颦了眉:“……你说什么?”
“我说过,您并不了解我。”郁承靠近她,轻声慢语地问,“您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多年我对潘家一无所图吧?”
许琮蓦地眯起了眼。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但由于太过震惊,一时之间无法相信。
“您说,如果一个猎人养了一匹狼和一条猎犬,那么只剩下一块肉吃的时候,他会把它给谁呢?”
许琮的呼吸沉下来,突如其来的重力压得她心跳加速。
郁承没等她回应,便勾起唇,淡淡道,“您应当并不知道答案,不然也不会做出以郁家夫妇为要挟这么愚蠢的事情了。”
“……”
狗比狼更无害,饥荒年代,猎人会选择对狼设防。因为狼的野性可能会突破人为的驯化,但是听话的狗不会。
许琮意识到,郁承这么多年的不争不抢,也许都是为了让潘晋岳卸下防备,为了让自己被定义成一条乖顺的猎犬。
他定期看望郁家夫妇的这个举动,若落到潘晋岳眼中,便是一剂强力定心丸,是他不会逾越本性的证明。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儿子的认识过于偏颇,他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要深沉得多,也比旁人更能够隐忍。
“你从未对我说过。”许琮抑制住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