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家……”周妈愣住。
“周妈辛苦你们照顾祖母了。”四月初夏,烟雨蒙蒙,温印将斗笠交给一侧的肖媛,踱步上前,惯有的双手背在身后,一身男装既稳重,又清雅俊逸,温声朝老夫人问道,“是不是担心我了?”
区老夫人不由伸手摸了摸眼角,“你说呢?”
温印笑道,“我这马不停蹄就从苍月回来了,就怕祖母担心。”
周围除了周妈,还以后旁的僧尼和香客,区老夫人知晓她是特意这么说的。
区老夫人眼眶再度湿润。
温印伸手,温柔抚了抚她眼角,轻声道,“我没事了。”
区老夫人颔首,但还是忍不住眼泪往下落。
温印继续道,“我真的没事,祖母你看,我不好端端站在这里?”
虽然如此,区老夫人还是忍不住落泪。
温印看向周妈,“伞给我吧。”
周妈愣愣点头。
温印一面搀了区老夫人,一面撑着伞,扶了区老夫人往禅房去,轻声道,“我想外祖母了,先同外祖母说说话。”
区老夫人看她。
她笑道,“我真的没事……”
区老夫人没有戳穿。
就算她真的没事,但李裕没了……
旁人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温印同李裕两人要好,也远远见过他们两人在院中追逐嬉戏,还有一处摸牌九的时候,偷偷看对方的模样。
区老夫人是过来人,就算温印自己不清楚,但她清楚。
温印喜欢李裕。
喜欢,也浑然不觉……
年少心思,年少时未必知晓,但她能出现在这里,一定知道李裕在茗山中箭跳崖。
万丈深渊,一具全骸都不会有。
早前的天之骄子,路人闻之都轻叹,更何况,朝夕相处,心中暧昧互生的两个人……
她知晓李裕的事,但怕她这个外祖母因为她的死伤心,所以强作欢笑,全然不提李裕,就只有祖孙两人之间重逢的喜悦。
但她的外孙女,她一手教出来的娄家东家,她怎么会猜不到?
温印在一侧搀着她,温和说着话。
区老夫人没有戳穿,安静听她说着,她要问起来,区老夫人也会应声,祖孙两人之间俨然只有劫后余生,又久别重逢的喜悦。
等到禅房内,温印才同祖母说起当日发生的事,适时隐去了陆冠安几人,是怕外祖母听了难过,也往别处多想,但最后贵平处,她也隐了贵平的姓名,只说是早前京中认识的禁军。
区老夫人依旧听得惊心动魄。
区老夫人看了娄家的生意几十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都见过,但听到温印说这些,心中还是不由捏紧了一把汗……
她们还能在这里,祖孙重逢,安静平和说着话,其实原本就不容易。
临末了,温印又道起,“我原本是想送消息给外祖母和京中的,但定州城这处才生了这么大的事,外祖母这里肯定很多人盯着,就怕李裕和我这里出事都是假的。此时我若贸然送消息给外祖母,可能得不偿失,还会给娄家惹麻烦,所以一直等到眼下,风声过去了,朝中也都对此事有了定论,我才用娄长空的身份回来的。”
温印叹道,“我知晓外祖母肯定很担心,但我实在没办法,又让外祖母难过了。”
区老夫人摇头,“你平安就好,只要你平安,外祖母知不知晓都好,旁的都比不上你平安。”
温印鼻尖也微红。
区老夫人又道,“那后来了?可有告诉你爹和祖母?”
温印颔首,轻嗯一声,“其实相比外祖母这处,我更担心京中。从早前起,爹就一直忍着口气在,但一直因为霍老大人的死,顾全大局,处处隐忍。我怕爹听到我出事,怒意上头,同东宫和陆家鱼死网破……”
“是啊,”区老夫人也担心,“怎么通知到的。”
温印唏嘘,“说来此事也凑巧了,我大嫂的娘家是庄家,早前在京中的时候,偶然听大嫂说起过,她四叔家的儿子庄浙同家中怄气来了京中,开始时还同她联系,她也让四叔来接,但后来对方忽然间就似失踪了一样,怕被人找到似的。我想这类失踪,如果不是自己特意避开的,那要么就是沾了赌,要么就是沉溺在烟花柳巷处,欠了不少银子,要拿赎金去赎,但庄家是百年的书香门第,庄浙未必敢,肯定被人打也不愿意透露消息,所以我让韩渠找人去寻,这类地方,还是要有门道才能寻到的。这是离京之前的事,后来京中生了不少事,来定州的路上也不太平,所以此事就放在脑后也没想起。要不怎么说巧,定州出事后,我在满城落脚,等韩渠和肖媛,正好最后韩渠说找到了庄浙下落了,是欠了赌债,韩渠垫了银子。庄浙是大嫂的弟弟,他如果去侯府,没人会怀疑,就这样,我让庄浙给爹送了消息,爹知晓我没事……”
区老夫人颔首,“那就好。”
温印也道,“温家再如何是长风国中世家,李坦不敢轻易动弹,爹说他会想办法脱身,所以,我要留在外祖母这里。”
区老夫人看她,“告诉你爹和祖母,娄长空的事了?”
温印摇头,“没有。原本他们就不知晓,也别让他们多操心,等风头一过,我见过爹,爹和祖母只要知晓我安稳,温印没了就没了,要不,我也是娄长空啊,我喜欢做娄长空,比蜷在京中做贵女好多了,正好,一切重新开始。”
区老夫人看她,她只字没提李裕,区老夫人也佯装不察。
温印继续道,“早前因为侯府的事,娄家生意上的事拖了好久,积压了一堆,日后不用再管温印这个身份了,除却去看祖母和爹,我都是娄长空。”
区老夫人点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
温印莞尔,“祖母,今晚回新宅吧。”
区老夫人颔首。
温印起身,唤了周妈入内收拾,温印出了禅房,在后院中随意踱步。
她回定州就来了明珠寺,没有回老宅去,听说烧了一半,鲁伯在找人出图重建。
她没敢去,她同李裕在老宅分开,但李裕没了……
她不敢回那里,那里,有李裕同她一处的记忆,也有李裕等了她很久,最后拿了酒壶出来,同她说,“阿茵,今日我生辰,我满十七了……”
温印指尖掐进掌心。
不能想,就尽量不去想……
新宅里原本就老夫人和温印的房间,这一趟都知晓东家回来了,老夫人才跟着从明珠寺回来的。府中都知晓表小姐没了,老夫人心中难过,这一趟若不是东家回来,老夫人还不知会在明珠寺呆多久。
早前废太子和表小姐的死,让娄府拢上了一层阴云。
眼下娄长空回来,便是娄家主事的人回来了。
定州城中也都听到消息。
温印同区老夫人一道在新宅用了饭,老夫人回屋中休息,温印途径客苑时,微微驻足,在苑外怔了许久,还是推门入内。
那时她衣裳湿了,来这里换过衣裳。